By the Rivers Dark(外四则)

2022-07-23


写在前面:2014年到2016年零零碎碎写下的妖精组,前面几篇最初是发在贴吧上的。



By the Rivers Dark(2014)


他背对着结冰的河流吻你,几乎吻出了撕咬的意味。你强忍着大声呼痛的冲动,任凭他发泄这份凶狠。他拥你的力道之大,几乎能够穿透那层皮肉,绕过漫长冗杂的动脉与静脉,以及隐隐作痛的每一根骨头,如同死亡一般猎获你的心。他是象征死亡的,这不会有错。你这么想着,与他唇舌交缠,大口喘息;他是不可见的——他吸收所有的光,呈现出浓重且肃杀的黑暗,紧紧地将你禁锢怀中——而那口中传来的湿热气息丝毫未让你想起破冰开化的某泓春水。他是休眠火山下的河流,而你在河流黑暗处苟延残喘。

安德尔斯·诺森。他的声音略显疲倦沙哑,扑面而来的情欲气息让你终于想起他作为人的存在。这就先输了一半。你有点得意地想道,擦去唇上的血,别好发卡。言语意味着妙不可言的妥协,退一万步也至少证明他没有杀了你的打算。白对黑,黑覆盖白——他用力将你按在河岸边的树上,咬牙切齿地再次开了口。我真恨这个结局,恨之入骨。诺森,你至少告诉我为什么要与萍水相逢的陌生女人结婚——

你没有权利干涉我的定夺。你义正严辞地打断了纷至沓来的追问与嘲讽,却感觉这简直是强词夺理。但你不想对他说对不起。你的心怦怦跳着,寒风呼呼作响,偶有尾随寒风而来的雪粒刺过你和他的脸,一阵的恍惚让你误以为那双绿色眼睛有泪水滚落。但他没有。根本没有。 我可以干涉。他轻声说道,却毫不示弱。忽然你的左臂被猛地抬起,施加在你左手无名指上的力度几乎让你哭泣。Wind,他低声念动所谓咒语,手中捏住你的婚戒。随即那一小圈亮光便轻轻巧巧地飞起,从你们中间直落到积雪的树梢——你顺着那轨迹木然望去,想象它刚好能将你们包围。只是你们之间,早已不可能重圆。



The Stranger Song(2014)


他在你生日那天来找你,转遍了大半个奥斯陆。你们在桥上见面,天还下着雨。你告诉他这个地方是爱德华·蒙克的“Scream bridge”,而他听罢开玩笑说这里的晚霞已经被大雨浇熄。

你早已忘记与他的初遇是什么光景,只记得你们曾在同一个单位任职。你还对他把围巾叠整齐后挂在椅背上的习惯尚有几分印象,但是你记的最清楚的是他摘下眼镜用绸布反复擦拭的样子。在那期间你们没有说过话。应该没有。

谁知道呢?你与他撑伞走在路上,手里提着东西。路并不远,近到让他几乎没有话题与寡言的你共享。一路上你不断地扭头看身边,一遍遍确认你的确见过他——但是你无论如何都觉得陌生。没想到,一条走习惯了的路,一串看厌了的街景,现在非但没有给你可下的台阶,反倒让你陡然生出几分惶恐不安。

他很少与你见面,即使是最频繁的日子里也不过以两星期为计。你们差不多半年没有见面,而你的善忘又非常人能比拟——从他喜欢的领带花色与香烟牌子再到说话口音,甚至他眼睛是什么颜色你都一概记不清,也无心记得。别人久别胜新婚,而你的久别恐怕连初遇都可以略胜一筹。

回到家你在厨房做好简单的一餐,用了不到半小时。你在把煎好的鱼排盛入碟子里时偶然回头一望,却撞见他不偏不倚的目光。你霎时间一阵不自在,握着锅把的那只手开始僵硬起来。你私下里祈祷他不要像与你交往好几年一般很自然地上前抱你的腰。

晚饭后他礼貌地吻你,向你说生日快乐。你没有任何犹豫或者挣扎,就像从前的任何一次所做的那样。他的手指穿过你的头发。他叫你诺森。可惜在这份绅士风格的温存之下,你那深谙遗忘之道的身躯仍旧不可抑止地一阵战栗。他温柔,你这么想——可是他陌生。

很高兴你至少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尽管现在你甚至可以一把将他推开装作失忆,但这样一来就打破了你们冥冥之中的某些不谋而合的默契。你有一张讨女孩子喜欢的脸。你至少明悉一夜情的某些不成文法则。你感到少有的紧张与新奇,仿佛你还停留在某个生涩的夜晚——仿佛初谙世事一般,连从他身后打来的灯光都让你觉得炫目。

你阻止了他在这里开始的打算,一路与他又是接吻又是拉扯地进了卧室。他一直搂住你的腰。他将碍事的领带与西服除去,伸手将窗帘拉上。你不让他开灯。你们之间语言上的调情太少太少,但身体上的亲吻与爱抚却太多太多,仿佛只需往前一步便可功德圆满。你的那点索求在此时被无限放大,像他身上传来的古龙水味道一般充填流动于呼吸局促的小小卧室,隔绝了窗外寒冷的雨夜。

From the elbow to the finger.

每一次高潮时的呻吟或低谷时的喘息都让你不无恐惧地想到这是否是一次人类文明的摇摆与颤抖。你相信冷漠与不近人情固然会摧毁爱,但谁说这样一来不能追寻到那事物的本源?这大概是现代人独有的悖论罢——陌生感并不妨碍亲近,有时正是为了消除这些才会不得不拉近距离。

这又有点不对了。你在喘息的边缘这么想道。你实际上是比任何人都清醒的存在。你从未感觉到他的所谓熟悉。你从来不会厚颜无耻地说我们以后就是朋友或怎样,你会在第一次与第二次的交接点感到愧疚与恐惧——因为你想要的不过是短暂停留于你身体里的“那根玩意”罢了。你从未想过拥有全部。这为人不齿。

你好棒,诺森。完事后他捧住你的手,又亲吻了一次你的指尖。你没有答话,也不去回吻他。枕头与被套才是你灵魂的归宿,你大言不惭地思量完,睡意便如遥远而终将逼近的沉重雨夜倾盆而下。在那之前,你看见他的皮肤清洁而略显苍白。你忘记了自己那个新买的发卡究竟随手丢进了哪个角落。

不过是陌路人而已——一个电话,一封邮件,一条短信,虽然能够使你们拉近距离乃至相遇,但那不过是冥王星接近太阳时蒸发形成的大气——在某个broken morning醒来时你会发现床头柜上的便签,留有只言片语;便签上挪威语的拼写差劲到让你牢骚满腹,随即恍然大悟地想起他的国籍。你又一次忘记了他说英语的流利与纯正以及用挪威语交谈时的紧张与生硬。恐怕接下来对他昨晚对你的每一次爱抚都要尽数遗忘。你又记不清了。

“I told you when I came I was a stranger.”

你在梦境中想象他不紧不慢地说出这句话,手指间还有未燃尽的香烟在拉合窗帘的房间里一明一灭。他闭上眼睛,一头金发温暖而柔软。他身上披着的白色衬衫会让你屏住呼吸。你不禁想问他究竟是谁,就像问你自己是谁那样。你想为自己的遗忘小小道个歉,却无从开口。

你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伤害。早上醒来时已是十点多钟,白色窗帘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阳光的来势汹汹。隔夜雨的痕迹灰飞烟灭。你破天荒地没有一点睡意,只是有点不习惯如此清醒。你习惯性地向床头柜看去,发现了熟悉的便签。字迹比以前工整许多,却没有写完:“Arthur”少了一个“r”,像是等着你把它填完似的。还好我会拼,你这么想道。就在你正想下笔之时,他却拿着两个茶杯走进了房间,穿戴整齐。他不顾你的愕然与水性笔落地的声响,递给你一杯冒着热气的Lipton红茶,自己也抿了一口。

早上好,诺森。他这么说道。

……早上好,亚瑟·柯克兰。

当下能在遗失的过往边界间展开吗?你不禁这么想道。

You’re my love, you who are the stranger.

You’re my love, you who aren’t the stranger.



A Thousand Kisses Deep(2014)


透过白色纱窗的阳光有它自己的节奏与韵律,带着陌生的柔情延伸至卧室的每个角落,用指节在每一处轻轻叩响。

他迎着半边阳光看去,发现面前那男人的目光既固执又认真。赏心悦目的双眼,细微的喘[]息,膝盖优雅地屈起。他不知道这姿势从何而起,也不知它何时终了。把窗户关上吧……他终于败下阵来,偏过头去喃喃说道。

窗户没有打开,安德尔斯。那人答道。冷的是你那颗心。

他听罢忽然有点想笑,胸腔中却有不可抑止的哀鸣……阳光明明如此明亮柔软,却在他眼中自行沉降消解,并有沦陷的态势。他不得不闭上眼睛紧皱眉头——刹那间眼球由干燥变为湿润,再由湿润变为泪水盈盈。他终于像尼奥柏一样在那人身下哭泣。

我觉得哭不需要理由。那人吻去他眼角的泪水,因为阳光可以穿梭在哪怕最冰冷的深处,它可以融化哪怕最冰冷的心。

是因为你家日不落吧,阳光先生?他去触那人的嘴唇,感觉自己的心跳已与阳光——不,那人的节奏合二为一 。那么有多深?

有多深?那人开始微笑。

千吻之深。



I Saw You Die(2015,未完成)


他扑到峭壁边上,错失一只衣角闪逝的影像。喊破喊倒了九十九重天空,终究盼不回葬身海水的往日时光,甚至得不到一个带着决绝唇温的吻。海风狂烈,他对着灰暗的激流和巉岩上爆开的泡沫拼命干呕,痛不欲生。安德尔斯·诺森在此弃权,而赌局名曰生命。



In My Secret Life(2016)


安德尔斯醒过来时,房间里尽是烟味儿,窗外雨声淅沥,亚瑟·柯克兰坐在沙发床另一侧,席上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看了一本又一本,正把一只行将抽完的香烟按进烟灰缸掐灭。科恩的碟,科恩的黑色鼓点与寂静,还有科恩的绝对低音以波的形式演奏着这片小天地中一种无梦的低迷;那就像洋流暗涌,就像它们在深处的深处苦涩地呼吸。安德尔斯在小闹钟下找到他的十字架,并瞥见表盘直指凌晨三点。他别好头发,发夹贴着鬓角凉丝丝地滑过。如同雨滴之余大地那般不为所动,亚瑟看着他的书,背影仿佛也被科恩短暂麻痹住;而安德尔斯却越过静止,用他的臂弯接住了一滴雨水。于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吻在他个体的旋律上挥之不去。久久没有滑落。“我知道你在那儿。”他对着安德尔斯低语,“在我的秘密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