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af

2025-07-04


前作:《Wilder Wein》


埃达·沙克回来了。晚上八点的时候,里希特听见了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她还是重重地开门关门,好像十天半月不会再出来似的。那晚日本人也在,问:“那是谁?”里希特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她会来找我的。”日本人笑了笑,不知道是装懂还是将信将疑。

里希特又说:“趁她还在卸妆换衣服,给你打个预防针吧。”

日本人放下杯子:“怎么回事?”

里希特答:“她可能会想和你玩玩。”

日本人又笑了,这次里希特看了有些头疼:

“是吗。玩什么?”

“Sex.”

里希特只好再一次告诫自己,不要对着日本人卖任何关子。

“可是我不认识她。”日本人淡淡地说。

“你一开始也不认识我。”里希特叹了口气,他本想揭一把埃达的老底,到头来还是替她说了话。“总之,答不答应看你自己了。”

“你欠了她人情吗?”日本人若有所思地问。

“更糟,我是她情人。”里希特答,“兼高中校友,兼邻居。”

“你从来没和我说起她。”日本人这样说着,又拿起盛着热巧克力的杯子,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因为我们各玩各的。”里希特犹豫了一下,坐到日本人身边。“但她玩自己的还不够,总会来我这儿捡现成。”

“那就不叫各玩各的。”日本人居然笑了。

“……我也是今晚才意识到,其实她有点过分。”里希特坦白道。“她过来的话,我会看着的。”

“看我们玩吗?”日本人问。

“……”

里希特沉默良久,坦白了第二句:“我好像没有一次是不看的。”

“那样我就放心了。”日本人将杯子里最后几滴热巧克力一饮而尽。

埃达在门口站住的时候,离十点只差几分钟。她不知道里希特和那个她还没见着的人聊了很多,聊的还全都是自己。他聊起和她第一次说上话,第一次做爱——并在后来猛然发觉,很多年前早已见过她。她比里希特大一届,总在放学后去操场上扔标枪。埃达不记得他,她那会儿把心思全用在标枪上了。他甚至还和那个人讲了几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她受不了伯格曼的死缠烂打,下楼冲进“Geht Raus!”,揪出还在埋头发第五条短信的他,狠狠踹了这家伙一脚。“伯格曼现在再也不说自己是男女通吃了。”里希特面无表情地总结道。

“我以为她会扔标枪。”日本人果然忍俊不禁。

“Impossible.”里希特摇摇头,“她说早知道自己长大后会变漂亮,就不把胳膊练得那么粗了。”

话音刚落,门铃便响了起来。

“我去开。”里希特叹口气,匆匆穿好拖鞋,往门口去了。

埃达果然没有再化妆,她裹着一件白色风衣,脚上同样穿的拖鞋。“今晚我绝对不喝酒,”她一开口就说,“你家的酒怎么搞的?我一喝就想睡。”

“那瓶蜂蜜酒自始至终只有你在喝。”里希特放她进屋。

“是吗。你今晚喝的什么?”她抽着鼻子,“甜甜的。”

“巧克力的味道你都闻不出来了?”里希特在她身后锁好大门,末了又伸手往沙发的方向一指。“是他在喝。”

“您好。”

日本人正襟危坐,见埃达来了沙发前头,微微欠身,然后才开口。

“‘您好’?”埃达愣了一下。

这下里希特终于有些想笑了:“他说,自己还不认识你。”

听过日本人的名字之后,埃达坐在沙发上,托腮偏过头去看他。“你从德国的哪个角落找到他的?”最后,她对里希特问道。

“不是我,”里希特说,“当初伯格曼把他的晚饭碰倒了。”

“又是伯格曼。”她冷哼一声。

“然后,我认识了汉斯。”日本人说。

“你认识的汉斯可有四个那么多。”埃达笑了。

“屋里这一位,认识的时间会变得更久。”

日本人耐心地解释说。

“好啦,我在逗你呢。”埃达赶紧插嘴。

“你从德国的哪个角落找到他的?”

……她接过里希特递来的热巧克力,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回。

“还是楼下那个‘Geht Raus!’。”里希特答。“失望了吗?”

“我现在对它刮目相看。”她本来正捧着杯子吹气,听到这话,马上煞有介事地说道。

“在贝克尔子承父业之前,你怎么看它都不过分。”里希特在她身边坐下来。

“我还以为他已经接下来了。”她还是嫌热巧克力太烫,将杯子放回了茶几。

“你又不是半年没回家。”里希特取下眼镜,揉着眼窝说。

“我真的感觉我有半年没做爱了。”

埃达望着天花板答。

里希特和日本人都没有说话。

“喂!”她马上坐直,又好气又好笑地对着里希特的大腿拍了一下。

“抱歉,我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日本人先开了口。

“也对,你们国家的女人可不会当着男人面说这话。”埃达耸耸肩,好像有点得意。

“我不讨厌。”日本人答。

里希特终于低声笑起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幽默感了?”埃达瞪了他一眼。

“今晚。”里希特说。

“不止今晚。”日本人笑道。

“谢谢。”里希特本想重新绷起脸回话,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没忍住。

“你去餐桌那儿笑个够吧。”埃达愤愤地说。

“祝你们聊得愉快。”

里希特居然真的撇下他们,直奔厨房,还特地将毛玻璃门拉上了。两个人都听见他在里头又是开冰箱,又是往杯子里叮铃当啷倒着什么。

“咖啡。”埃达扬起眉毛说。

“黑咖啡。”日本人点点头说。

“只有他一个人喝。”埃达又补充。

日本人嗯了一声:“我喜欢热拿铁多些。”

埃达歪了歪脑袋:“真的?我也喜欢。”

“我们现在有共同点了。”日本人更加认真地说。

“你在相亲啊?”埃达有些哭笑不得。

“我没相过亲。”日本人说。“相亲是这样的吗?”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别相。”埃达再次端起杯子,这次热巧克力不烫了,她赶紧喝下一大口,发出很响亮的“咕咚”声。

“我没有把谈话变成相亲的打算。”日本人继续用他那一字一句的德语客气地说,“只是想在玩之前多了解你一点。”

“里希特又跟你提前说了?”

埃达的杯子悬在半空。她本来在舔嘴唇上的巧克力沫,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又将舌头收了回去。

“其实你自己也说了。”日本人答。

埃达眯起眼睛,没有吭声。这次,她不加掩饰地将日本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从短短的头发,漆黑的眉毛,仿佛永远不会黯淡下来的眼睛,略宽的鼻翼,喉结边上的痣,一直到身子。他穿着一件毛线外套,敞着衣襟,白色衬衫开了两颗纽扣。灰色的西裤不长不短,没系皮带。最奇特的是他的袜子——上面分明绣着节日专用的圣诞树。日本人没有动弹,双手静静搭在膝上:“现在呢?”

埃达知道自己再也“看不下去”,叹息一声:“想扒光你衣服怎么就这么难?”

“那就不要想,埃达小姐。”日本人不紧不慢地说。“不要多想。”

“你果然没相过亲。”

杯子砸在茶几上的时候,埃达也铁了心,一定要吻到他的嘴唇。日本人说话算话,没有拒绝。埃达自然是乐不可支,那双永远不会黯淡下来的眼睛,这一刻总算蒙上了她的阴影。可惜他们今晚都喝过热巧克力,吻久了像是在舔自己。埃达最后整个身子歪在日本人身上,他们贴得那么紧,好像她风衣里那对乳房也要达到弹性极限,下一秒就能将两个人滑稽地拆散。可可粉和牛奶的混合物味道变淡了,日本人终于想起扶住她的肩膀,埃达却松开了嘴唇,得寸进尺地摸向他的下身。她变魔术般单手解开西裤的扣子,哗地拉下拉链,生怕它自己跑回去似的。最后,埃达隔着内裤捏到了龟头的位置,阳具随着她的动作,无可挽回地暴露在客厅的灯光下。那一刻,她的表情就像刚赢下了一局易如反掌的寻宝游戏。日本人低头看了一眼,居然露出一丝苦笑:“在我的国家,这也差不多算被扒光了。”

埃达重新将身子坐正,手却没松。“你的国家确实不够公平。”

“工作见闻?”日本人没再看那只手,对她低声问。

“那当然,我每年飞五次呢。”埃达像拿国际象棋一样将阳具提溜起来,用光秃秃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挤着那圈包皮。她一边逗弄,一边在心里把它和里希特的那个对比起来。起码小了两号,但没小得可怜,毕竟参照物是里希特,能赢他的人本来就不多。日本人的皮肤是小麦色,阳具也相差无几,好像它自己知道分寸,不想变成一根黑黢黢的玩意儿。和他的脸一样,它哪里都算看着顺眼,就是硬得太慢。“所以,我知道你要什么样的公平。”

埃达说完这话便撒开手,转而解起风衣的扣子。最后,她在日本人面前敞开衣襟——原来,里头什么也没穿。她几乎是将乳房捧着塞进他的两个手心:

“はい、どうぞ。”

日本人笑了,说:“我知道。”

“什么意思?”等他终于肯调转手腕,用拇指轻轻在她乳头上画圈,埃达才问。

“气味太明显了。”他淡淡地说。

埃达的雀斑脸猛地红了一下:“我可连香水都没喷。”

“是人类本来的味道。”日本人垂下眼睛,“我只是闻得出来,味道被包装到了什么程度。埃达小姐,你的味道就像一块香皂,包在三层面巾纸里。可那毕竟是香皂。”

“工作见闻?”埃达不甘心地追问。

“嗯,工作见闻。”日本人有些无奈地答。

“里希特有没有说过,跟你聊天很累?”埃达一边缩起肩膀,一边迎合他的爱抚,将胸膛又挺出去了几分。

“还没有。不过,他迟早会发现的吧。”日本人自嘲道。

“你怎么不早点说这种话呢?”

埃达笑了,又现出原形,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你好像原谅了我什么。”日本人捏着她的乳房说。

“说到这个——”

埃达突然扭过头,朝着厨房的方向喊道:

“里希特,你就是冰箱里有一升咖啡,现在也该喝完了吧?”

“我就喝了两口。”

里希特应声拉开毛玻璃门,探出脑袋说。

“你回来。”埃达松开日本人,命令道。

“好吧。”厨房里没有传出玻璃杯放回台面的声音,看来他早就没喝了。里希特走到沙发前,看到埃达和日本人的模样,忍不住推了一把眼镜,结果发现它并没有从鼻梁上滑下来:“进展挺快。”

“他平时有多慢啊?”埃达追问。

“我不知道他和女人在一起什么样子。”里希特叹了口气,瞥见日本人从裤缝里伸出来的阳具,在深色沙发和灰色西裤的衬托下,活像他大腿上掉了什么东西。

“先不管了,我要跟你说另一件事来着。”埃达直起身子,“我刚刚问他,你有没有说过跟他聊天很累。你猜他答什么?”

“我说你迟早会发现的。”日本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脸说。

“你是不是就喜欢他这样?”埃达没想到这话还能听第二次,笑得简直要把嘴巴咧到耳根。

“你把我叫出来就为了这个?”里希特单手撑在沙发背上,不为所动地问。

“这可真稀奇。”埃达故作吃惊地说,“以前我都不用叫你,你就推门进来了。”

“……”

“一点也不稀奇。你跟他在老地方干事,我才能推门进来。”

最后,里希特无奈地开口。

话已说到这份上,不回老地方是不行了。埃达站起身来,将脱下的风衣塞进里希特手里。日本人则低下头去,默默穿好了裤子。“放哪儿?”里希特问。埃达懒懒地拢了拢头发:“洗衣机。”日本人听罢忍俊不禁,里希特白了她一眼:“别闹。”

里希特觉得去卧室的这几步路就像一场行军,总有一天会被自诩幽默的人,不依不饶地从故纸堆翻出。埃达打头阵,日本人在最后面拄着拐,还是那么不紧不慢。他是永远的伤兵,自己是被俘虏的指挥官,而埃达,她是最不靠谱的胜利女神。卧室门没关,她啪地一声打开顶灯,熟门熟路地蹦到床上,里希特把椅子上搭着的外套连同埃达的那件挂上衣帽架,却没坐下。此时日本人终于进屋,放好了拐杖,才去埃达身边。

“你不坐?”埃达问。

“坐着只能看见屁股。”里希特答。

“啊。”日本人露出后知后觉的表情。

“你不会是害羞了吧?”埃达见他这副模样,从身后凑上来,坏笑着捏了捏他的耳垂。

“我不知道。”日本人明显是在不好意思。

“他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里希特说。

埃达把手缩回去,嘴唇却凑了上来:“现在你可以对里希特说,跟你聊天也很累了。”

日本人不知道是觉得痒,还是真的好笑:“我不会累。”

“那就把衣服脱掉嘛。”埃达小声说。

里希特听到这话,忍不住勾起嘴角。

日本人嗯了一声,慢腾腾地解开衬衫,然后将它连着毛线外套一块脱了下来。“肩膀真宽。”埃达看着他的后背嘟哝一声,又抽走放在一旁的两件衣服,抱在自己胸前。里希特看见日本人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他的手指很粗,解裤子时变不出埃达那样的魔术,阳具反倒像事先商量好似地,从内裤里大大方方地钻出。最令里希特意想不到的是,他没有立刻扭过身子去埃达那儿,反倒低着头坐在床边,双手并用地玩起自己的阳具。里希特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头一回亲眼看他自慰的样子。他玩得很认真,一只手挤着龟头,另一只手从后往前地套弄,又从前往后地揉搓。埃达也看见了,想的却没里希特那么多。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坏笑着开口:

“看起来好舒服哦。”

“嗯,”日本人一边玩他的,一边轻声说,“很舒服。”

里希特心里一动。

“啊哈。我总算有点明白,你的脑袋瓜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了。”

埃达又露出那副赢了夺宝游戏似的表情,却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痛快。她从日本人的背后伸出双手,准确地捏住他的两边乳头。日本人嘴角抽动,皱起眉头闷哼一声,还是没有拒绝,像当初她拉下自己的裤链。也许是加入了新的刺激,片刻功夫,阳具已经完全勃起,它挺得高高的,像楼下匆匆经过,冲着埃达猛然抬头回望的路人。两者的视线还没对上,里希特就已明白,这不是自己第一次瞧见日本人自慰,而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首次共同作业的成果。

“这儿很敏感吗?”

日本人终于转过身对着埃达的时候,她将食指按在他左边乳头上问。

“有一点。”日本人苦笑着说。

“到了你手上不都一样吗?”里希特对着埃达揭完老底,目光又回到他的身上。“你不知道。之前有个人,直接被她这么弄射了。”

“深感佩服。”日本人点点头。

“你看他,”埃达又来劲了,拧住他的脸颊,“他就是一个没了客气话活不成的小孩子。‘深感佩服’?其实是‘哇噻’。‘我不讨厌’?其实是‘你也没错’。你自己说,对不对?”

“很对。”日本人果然这么说。

“让我猜猜你接下来要蹦出什么话,”埃达松开手,拉着他一块躺下,“我现在问你:‘你怎么就不狡辩几句?’然后你是不是要说:‘哦,埃达小姐,我没有反驳你的理由。’真逗!你真的太逗了。可是,我却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才搞清楚。”

“你阅人无数。”里希特抱着胳膊,在门前说。

“你少奚落我。”埃达瞪了他一眼,又搂住日本人,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日本人冲埃达笑的时候没有特地回头看里希特,只是搂住她的腰,轻轻地回吻。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每当日本人调整胳膊,埃达伸出或缩回小腿,仿佛都带着轻微的粘连。这场交媾终于摆脱了弹性,于是他们你来我往地亲热着的时候,里希特也站得更直了。他的目光越过日本人不自觉抬起的臀部,又越过埃达时而被无微不至地亲吻,时而被拿在手里吮吸的的乳房,最后牢牢锁定的,是他们当下的表情。日本人埋进埃达胸口的前一秒尚且笑得轻松,埃达靠在床板上打开双腿,要日本人把脸凑过来的时候,他又换成了另一副严阵以待的面容。她还是老样子,总把头扭来扭去,什么时候不扭了,就是阴蒂的位置被男人找到了。日本人顺着微微翕动的阴户、光洁的大小阴唇,从后往前一路抚摸,最后在拇指停下的位置伸出舌头。他对着那儿舔了又舔,从慎重其事到浑然忘我。好像一只狗,喜欢上一种陌生的气味,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

等到埃达的腰肢瘫软,日本人也冒出了汗。他抬起头看向埃达,又像巴望着她重新开口吩咐些什么,又像揣摩她脸上高潮的余韵。可里希特知道,过不了多久,埃达就会睁开眼睛。她向来不是只高潮一次就心满意足打道回府的女人。

“你怎么在等我?”

她和日本人对上视线,含着笑吐出这几个字,揉了揉这家伙短短的头发,还把他的刘海弄得歪七扭八:

“来吧……快点进来吧……”

她是越来越享受在床上哄孩子了,连一句赤裸裸的勾引都要说得念念有词。

日本人和埃达重新在床上躺在一起的时候,里希特给自己留了一刻。他没有声张,也没有否认的,看向屁股的那一刻。他自知是个没进过一天实验室却极端恶趣味的研究员,总忍不住让两个自己干过的人当着他的面干起那事。那件除非自己亲身经历,否则就需要从头体会或者干脆漠不关心的事。有时候,从头体会也是为了确认自己漠不关心。反正不会有任何人感谢他。反正最后留下的,从来都是埃达。眼下她亲热地搂着日本人的脖子,日本人略显笨拙地一手撑住自己,一手拿着阳具,将这根几乎快自己蹦出去的玩意儿,慢吞吞地送进她的身体。里希特觉得好笑,仿佛在看一个小便憋过头的人在便器前解下裤子,结果花了五秒才一泻而出的样子。

也许是动作慢,日本人坚持的时间比他预料中的长些。做到半途的时候,里希特眼看着他从埃达身上下来,还以为他这就完事了。他喘息着,又贴住埃达的后背,抬起她的一条腿,重新从侧面进入。抽送进入最后的加速阶段时,埃达换了副如痴如醉的表情,时不时发出“哦哦”的声音,好像她参加的是一场热火朝天的罢工。与之相对地,里希特反倒对日本人逼近临界点时的模样感到陌生,仿佛一堵不讲道理的墙正将他挤进死胡同,而他遭受灭顶之灾前还在用拳头负隅顽抗,好像血肉之躯对上铁板,真能打出一线生机似的。可是,就像贝克尔几个当初把他带来家里那样,这间屋子还是一如既往,没有能救他的人。日本人的和埃达的声音彻底混在一起,最戏剧性的那个时刻过去,里希特松了口气,并且知道自己硬了。不是因为看到了他连求死不能也照单全收,而是因为看到了他,在那个比喻里毫无理由地想活下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里希特,聪明绝顶的汉斯·里希特。偏要在这样的寂静中对着情欲的讲台举起手来,哪怕自己同样无话可问,哪怕语言之外的历史无从玷污。

日本人和埃达此刻已经分开躺下,埃达用手背搭着眼睛,一边乳房上还沾着斑斑点点的精液。而罪魁祸首在她身边,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里希特终于拉开椅子坐下来:

“玩够了吗,埃达?”

“怎么可能。”埃达没去看他,只是闷闷地答。

“我想也是。”里希特望着她一起一伏的胸脯说。

日本人此时爬了起来,带着点不好意思,冲埃达问:“那个……需要我为你擦一下吗?”

“哪儿?”埃达仿佛还没缓过劲儿来。

日本人干脆不答,自作主张地下床找面巾纸。最后他光着身子弯下腰,替埃达揩掉了那几滴将干未干的精液。

“哎呀,说的是这个——”

埃达也爬了起来,抱起膝盖冲他笑道:“对啊!你刚刚干嘛非排在这儿?”

“因为这是我在埃达小姐身上最喜欢的地方。”日本人挠挠头说。

“好吧,小坏蛋。”埃达歪歪脑袋,然后猛然伸手,报复似地弹了弹他瘫软下来的阳具。她自然没动真格,只让那玩意儿原地晃荡了两下。日本人慌忙捂住那里:“呃……”

“乖,去洗澡。”埃达用胜利者的口吻吩咐道。

日本人拿衣服的时候,里希特从椅子边上捡起拐杖。他接过时果然说谢谢,然后拄着它离开房间。埃达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然后重新躺了回去,像一尊卧佛。

“快点过来吧,”埃达说,“你那老二看起来一秒也等不下去了。Dan也是沉得住气,看见了愣是不说你一句。”

“他能说什么?”里希特一边起身脱衣服,一边面无表情地问。

“喂。”埃达笑了,“你这算欺负人吧?”

“彼此彼此。”

里希特将上衣扔在她身边,又三下五除二褪下裤子。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充血勃起的阳具就这么弹了出来。在埃达看来,就好像她只用眼神,便拨动了他下半身的机关。于是她收起笑容,更加目不转睛地看着,看它一步步离自己越来越近,看它带着熟悉的热度和气味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又出现在自己的嘴巴里。里希特这么和她弄了一会儿,最后又松开埃达,趴在她身上。正想再干点什么,埃达却先动手了。她本来好好地躺在里希特身下,忽然又抽出胳膊,似曾相识地捧起两个乳房,使坏地往他的胸脯上按。意识到她正在用乳头磨擦着自己身上同样长了的东西,里希特轻轻叫了一声,不是因为快感多激烈,而是因为这举动本身就足够大胆。他低下头,用没戴眼镜的近视眼,看着两个人的乳头碰在一起的样儿。像从各自的洞穴钻出,跳起奇怪贴面舞的,两只动画片里的鼹鼠。

“干嘛这样?”里希特问。

“你想想啊,男人跟男人也是这样磨来磨去的嘛。”埃达笑道。

“那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别把这招忘了。”里希特叹了口气。

“你也记呀。”埃达小声说。“里希特,我每次来你这儿,可都是因为想你。你不信吗?”

“我当然信。”里希特的十指陷进她的乳房,“你都快想死我了。”

“我可不记得有这么夸张……”

埃达还想再说什么,里希特已经将腰一沉,要进入她的身体。她愣了一下,然后认命地撒开手,搭上他的肩膀。和后半场才发力的日本人不同,两个人本就久别胜新婚,干得激烈多了。经历了今晚的第三次高潮后,埃达·沙克终于心满意足地歪在里希特卧室的实木床上。里希特没再问她玩没玩够,保住了自己的绝顶聪明。

“嗳,你到底想不想我?”埃达缓过劲来,扭过头问。

“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里希特望着天花板说。

“骗人。”埃达说,“我落地之后,根本没接到几次。”

“就是因为你在天上接不到,所以都在心里打的。”里希特解释道。

“你这个人……”埃达哭笑不得。

里希特终于也扭过头来:

“欢迎回家。”

话音刚落,卧室外响起了敲门声。

“埃达小姐,我可以进来吗?”日本人在屋外说。

“进来吧!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埃达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的时候,门也开了。日本人换了套睡衣,圣诞树袜子不见了,没拄拐的左手拿着什么——居然是埃达前半夜落在客厅茶几上的马克杯。

“你的巧克力。”他将杯子送到她手里,露出某种赠人玫瑰式的微笑,仿佛知道自己做了件好事。埃达说了声谢谢,拿过来一看,马克杯里多了根手指粗的塑料吸管,只剩半杯的巧克力上浮着一大块香草冰淇淋。

“天哪,里希特,快看。”埃达乐不可支,“他给我弄了份雪顶可可!”

“我觉得……你可能会想喝这个。”日本人腼腆地说。

“太是时候了。再晚一步,我就会喊里希特去客厅给我倒酒。”埃达刚喝完一大口,舔舔嘴唇,又看看杯子,“唉,真好喝。”

“你去厨房吃冰淇淋了吧?”里希特淡淡地问。

“没错。不过,一开始先拿了抹茶的那盒。”日本人挠了挠头,更加不好意思了,“总觉得不太适合放在巧克力里,所以又……”

“好啦里希特,你也喝一口。”

埃达干脆地打断自己想象中的下一轮盘问,将马克杯塞给了里希特。里希特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日本人,耸耸肩,听话地尝了尝这雪顶可可的味道。巧克力打底太甜,不如阿芙佳朵。但埃达需要的是恢复体力,不是靠咖啡浓缩液抖擞精神。“还行。”他最后评价道。

“二位还在……进行中?”

日本人收了空掉的杯子,忽然想起什么,不放心地问道。

“我们完事啦。”埃达懒洋洋地答,雀斑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嗯,那么我也回房休息了。”日本人又回到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点了点头,拿着杯子转身走开。“多有打扰,晚安。”

“‘多有打扰’?”

等卧室的门再次关上,埃达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看来这不是他认不认识你的问题啊。”里希特讥讽道。

“你早就知道他这样了,对吧?”埃达推了他一把。

“是啊,不然怎么像你说的那样欺负他呢。”

里希特将双臂枕在脑后,长叹一声。

“算我一个,他太好玩了。”埃达将下巴搭在他胸口上。

里希特打了个哈欠:

“那也得等睡醒再说。”虽然三个人里就他喝了黑咖啡,可困意如山倒,说来就来。

“你也不用担心我跟Dan干个没完。”

半梦半醒间,埃达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又像对他说悄悄话,又像自言自语:

“他就像一部看了百分百会哭的电影,但人不能每天都这么哭一回,更不能看腻了就哭不出来。所以还得是你。还得是想着你……”

……

天亮的时候,埃达没有和里希特一块儿去洗澡。她从衣帽架上取下风衣,裹着它回了自己对门的家。日本人正在厨房泡茶,回头推开毛玻璃门,想说句早上好,埃达却步履匆匆,活像逃跑。他有些失落,摇了摇头,苦笑一下。正要把门合上的时候,里希特换了身衣服,从浴室出来:“你在做早餐吗?”日本人说:“只是泡茶。”里希特看了一眼屋子大门:“正好,不用做了。埃达说去她家吃。”日本人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我知道了。”

和里希特不同,埃达的家有点乱,懒人沙发上扔着她的洗漱包,包里还掉出几支从酒店搞来的洗护用品小样。餐桌倒是很大,仿佛那是她钦定的头等舱。里希特拿着茶壶,日本人拄着拐,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来,看见她家大门敞着。埃达已经换回她的棉麻睡裙,搭了一件披肩,正在厨房烧水煮面。不是油炸方便面,而是日本超市里卖的那种,声称还原百年老店风味的速食拉面。日本人好奇,多看了一眼包装,上面写着“久留米香葱”、“蒙古汤面”,还有——“北海道柚子盐”。

“为什么早上吃拉面?”里希特坐在餐桌边上问。

“因为我昨晚没买东西,冰箱里只有这个了。”埃达头也不回地忙活着,“你还是要吃那个红色包装的,对吧?”

“我知道那个叫‘蒙古汤面’。”里希特无奈地说。

“你别卖弄了,屋子里有货真价实的日本人呢。”埃达用筷子在锅里拨拉着面条。

“那你就让一个货真价实的日本人大清早吃他们国家的正餐?”里希特接过日本人洗好的杯子,往里头倒茶,说完还看了他一眼。

“啊,其实在日本也有早间拉面店。也许……埃达小姐在东京体验过?”

日本人也坐下来,冲着厨房的方向笑道。

“对呀!”埃达得意地说,“东京这种地方可多了。就算他们立个法禁止早上吃拉面,又能怎么样?绝对会有人偷偷吃的。”

“你就是第一个。”里希特喝了口茶说。

“我是收留柏林心碎日本人的那个。”

“埃达小姐,水要烧干了。”日本人突然开口提醒。

“妈呀!”

埃达又匆匆赶回灶台那儿,厨房里响起抢救拉面的声音。

里希特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望向餐桌上那株养在牛奶瓶子里的绿萝。埃达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株,上次来她家过夜,它还像是一截园艺边角料,草草插在水里。现在它是长开了,但也因为无人打理,叶子大多枯黄,只剩最后一片,保留着几乎算是奇迹的绿意。绿得像是埃达的眼睛。里希特回过神来,发现日本人也在看着。他只好将目光落在别处,比如那双眼睛的主人。她的厨房没有毛玻璃门,终于做到里希特那碗的时候,餐厅里辣味扑鼻。三个人终于坐下来一块儿吃东西,可日本人还盯着绿萝的最后一片好叶子出神。里希特叹了口气,将筷子搁在一边。埃达正扒拉着自己那碗差点做砸了的面。于是他重新扶了一下眼镜,想好了,才对她说:

“你这绿萝放我家养算了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