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老样子。赛文乙女,MAC团←私设MAC队员。
My Window Overlooks the Courtyard
诸星团邀冬月队员周末去他住的地方,在那里,可以教她怎么做日式牛肉烩饭。周日上午她应约来了;绑了头发,换上平时穿的衬衫长裤,手里提着一袋子东西。“您说的洋葱和胡萝卜我买来了。”她说,“不过,就只有这些要买吗?”
“其他的这都有,就是蔬菜要买新鲜点的。”他说。“辛苦了。”
“没有的事,”冬月队员说。“对了,您看这洋葱我买对了吗?”
她把袋子放到脚边,摸出一颗红洋葱,拿给他看。他在心里暗叫不好,周五忘记提醒她洋葱要买白的。
“要买白洋葱。下次自己做的时候记住了啊。”诸星团叹着气说。
“还好我不放心,白洋葱也买了一个。”她欢天喜地地从塑料袋里又摸出另一颗洋葱,仿佛等他这句话等了很久。这时候跟着笑一笑比不做声要好,他想:“多出来的红洋葱到时候自己带回去吧。”
冬月队员拿着那颗白洋葱站起身来:“队长您留着也行啊。”
这时候似乎也该笑一笑,起码比刚才那样唉声叹气的好:
“那就放冰箱里吧。”
冬月队员听到这话忙说了声“是”,捡起袋子,往冰箱那边去了。待他挪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女孩已经把那颗用不上的洋葱塞进了最底下的隔层,正望着冰箱里的其他东西出神:
“虽然您说不常住这,但冰箱里面的东西意外地还蛮多……”
有这么不可思议吗?
“都是些能放很久的东西,”诸星团说,“如果我要在这做饭,基本都会现买食材,然后在假期最后一天吃完。”
“算得真准呢,队长。”冬月队员不无钦佩地说。
“都是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啊,有次我连续两个星期没回这里,一回来发现蔬菜已经坏了。”
“两个星期没回?您上哪去了来着?”
“去北海道调查那阵吧。当时北山队员不还出了事。”
“那是挺早以前了。现在您应该一个月里起码能回个三五趟吧?”
“是啊,回不来的情况反而少有了。”他这样说着,习惯性地伸伸胳膊,拐杖碰到冰箱门,咚地响了一声。冬月队员把门刚关一半,听到这声音,赶紧把头又扭了过来。“冰箱先别关,把黄油和旁边那个罐子拿出来。”
“啊,明白……罐子里是什么?”
“半冰沙司,做酱汁的时候要用。”
“好。黄油,半冰沙司。”
无论是拿东西还是码放蔬菜,冬月队员都照做。不过他看得出来,同样是听话,厨房里的她模样要比工作时活泼些。这女孩自己也说“喜欢一个人做饭”,甚至顺带着把能想起来的拿手家常菜都说了个遍,好像生怕他不相信似的。有几道他在叫不出名字的饭馆菜单上见过,剩下那几道还不曾听说。“两个人就不行吗?”,当时正是周五,他还笑着多问了一句。
结果冬月队员马上皱紧了眉头,好像这是开不得的玩笑似的:
“也不是这么说。主要是在比洗手间大不了多少的厨房里和人挤在一起,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我一直都不喜欢……”
“和谁?”
“小时候是我妈,”冬月队员叹口气,“入队前,是合租的室友。当然,她们本身我说不上讨厌,只觉得老是这么束手束脚的话,会让做出来的饭都不好吃啊。”
“我明白了。周末上我那儿吧。”诸星团说。
“队长家房子还蛮大的?”冬月队员脸上总算有了笑意。
“一般吧。不过厨房倒是有十几平米左右。”
“您用平米算面积的呀。”
“怎么了?”
“没什么。那我星期天上午来还是下午来?”
“上午吧。”诸星团想了想说,“不麻烦的话买点菜,洋葱和胡萝卜什么的。”
“明白。”
现在女孩正在他指挥下做这做那,又是切洋葱和胡萝卜,又是取出解冻好的牛肉。也许是近视的缘故,她切菜一直都伏着身子。洋葱是今天刚买的,一切开不光辣眼睛还冲鼻子,把脸凑得那么近的冬月队员,自然是没少吃苦头。
“离远点吧?”
“没事,就是切个洋葱,一会就好……”
从嘴里艰难地挤出这十几个字后,冬月队员又低头切起菜来。“我在家都用很沉的菜刀切东西。离远了看不清楚,总怕把手切了。”
“换我来吧。”诸星团叹口气说。“你把西红柿的皮去了,顺便把小麦粉从冰箱边上柜子里拿出来。”
“去完了之后也切成小块吗?切多大呢?”
“骰子大小就行。”
冬月队员哦了一声,放下菜刀给他腾出位子:“‘骰子大小’,菜谱经常这么写。”
“是这么写。不过有人亲自教你,肯定还是比看菜谱印象深刻点,对不对。”
“您说得是。”
没切好的洋葱所剩无几。但案板上,厨房里,呛人的味道还在。诸星团三刀并做两刀,把洋葱切完了。冬月队员用另一把菜刀在每个西红柿上划出十字,烧好水浇上去后,小心翼翼地顺着烫得卷起的部分把皮全部撕了下来。这会功夫其实已经可以开火炒胡萝卜和洋葱了,但今天的女孩一半是帮手,一半是学生,他觉得应该等她一会儿。冬月队员大概是注意到了他在等,匆匆把西红柿切完装进新的盘子里,洗干净手前,还把砧板也收拾了。
“食材咱们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吧?”
女孩不放心地说着这话的时候,把衣袖又挽起来了点。她就是这样,越紧张,越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才行。
“其实一会还要再切一次洋葱,砧板放着也没关系。”诸星团说着开了燃气阀门。“不过,洗都洗了。”从冰箱早早拿出来的黄油已经有点软了,轻轻松松就能舀下一大勺,丢进锅里。
“今天做的是两人份,黄油就多点。自己做别放太多吧,除非你很喜欢这个味道。”
“明白。”
“洋葱和胡萝卜炒软,颜色有点发深的时候就可以把红酒倒进去了。我已经开了一瓶,在右手边。你来倒一下熟悉熟悉。”
“还好您先把酒开了,”冬月队员拿来红酒,边倒边说,“我不太会用开瓶器……”
“怎么?”
“经常让软木塞断成两截,最后还是拔不出来。”
“说不定是塞子的问题呢。”
“您就别安慰我了。”他用眼角余光瞥到冬月队员苦笑了一下,“对了,红酒倒这么多差不多了吧,队长?”
“再来一点点,要倒均匀。行了,顺便勺子给我。现在你去把头顶柜子里的小麦粉拿出来。”
“明白。”冬月队员放下勺子和酒瓶,又规规矩矩地答应了他。
小麦粉倒进红酒和黄油、洋葱、胡萝卜的混合物里头,再一次用勺子拌匀之后,就该炒西红柿了。炒完西红柿,就可以把半冰沙司倒下去。“原来半成品闻起来是这个味道呀,”冬月队员笑着说,“是不是还要加香料什么的?”
“餐厅里做得复杂点,我的话就放一点月桂叶。”
“现在就放?”
“不着急,水开了再说。”
“明白。”
“冬月队员。”
女孩本来兴致勃勃地盯着锅子,听见他这么喊,赶紧转过头来。“怎么了?”
“我是想说用不着这么拘谨。”诸星团说着将手里的月桂叶一掰两半,丢进锅里。
“我在外面习惯了这样答话,因为太简单,会显得很没精神嘛。”
“在外面?”
“这里是队长您家,肯定算外面呀。”她赶紧解释道。“我现在都觉得有点不真实呢。”
“这有什么好不真实的。”
“一般来说,不会为了教人做饭就把住处毫无顾忌地说给队员听吧……”
“相信你们会把保密工作好好做下去。”诸星团说。“不过话说回来,我确实不觉得自己的住处有什么好保密的。”
“意思是,如果队员问您住在哪里,您就会一五一十告诉他们?”
“如果就是想周末过来坐坐的话,那有什么问题呢。”
“明白了,我算是明白了……”
冬月队员连连点头,似乎服输了,又似乎还有口气没松下来。不仅如此,当女孩扭过头去忙别的,诸星团分明瞧见她正暗自窃喜着什么。也许,为她自己难得口无遮拦了一把;也许,单纯为那两个问题的答案。她脸上的笑意有地图或城市微缩景观的那种耐人寻味,但也只够他寻味一会儿。原因比女孩的心思好懂;米饭还没煮呢。
“先放清汤块,再撇浮沫,再放胡椒和盐,盖好盖子焖五分钟。记住了吗?”
再冲冬月队员开口的时候,电饭煲内胆已经装上白米。他估摸着煮出来够两个人吃。
“那个,清汤块在哪儿?”
“头顶柜子里,最小的那个纸盒。”
“明……”她显然是又想来一句“明白”,话到嘴边赶紧改了口。“嗯。”
他觉得时机正好,于是鼓励说:“你看,现在这样就挺好。”
“嗯。”冬月队员拿着装清汤块的盒子,笑得有点不好意思。米淘好了,酱汁也差不多可以出锅。他打算在等饭煮好的时候教冬月队员怎么把酱汁滤出来。
眼下这种井然有序的感觉,放在去年简直是种奢侈的体验。想想更早以前,对那时候的自己来说,创造条件换来的刺激才叫奢侈。比如一人一车横跨非洲大陆……这事他是真的很久没再想过。诸星团差点要在心里犯嘀咕,当初惦记这个做什么?“拿块大点的纱布铺在碗底,”不过,不像冬月队员一发呆就神游个没完,他心里清楚,就算把自己丢到再远的天边,该做的事还是甩不开,总会小山一样地堆在眼前。不如一开始就别跑那么远。
“酱汁可以倒出来过滤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胳膊从拐杖顶上的臂套里抽出来。
冬月队员见了一愣:“啊,我帮您找个地方放拐杖吧……”
“我做饭时一般就挂门把手那,你先去过滤。”
“是。”显然她还没反应过来,又开始正经八百地答是。拐杖掉到坡下去,他都能自个捡,只不过费点时间,两三步路的事能有多难呢。话说回来,其实替她切完最后那点菜的时候拐杖就该卸下,但后来冬月队员剥起西红柿的皮,他在旁边看了一会,把事情忘记了。就是看了女孩剥西红柿的样子,诸星团才有些领会,她所谓的“一个人做饭”到底怎样好玩。不是着急忙慌烧出一桌吃的,好给肚子一个交代。是按着自己的节奏,把食材收拾得明明白白。女孩平时做出来的东西好不好吃,他没吃过,断言不了,但他还记得冬月队员平时是怎么默不作声,把工作餐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的。那显然不是她要的明明白白。
“那个,队长,酱汁我滤出来了。接下来怎么办?”冬月队员又在问了。
“老是问我可不行啊。自己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饭在煮了,酱汁也好了……就差牛肉没处理了?”
“对了一半,还有半个洋葱等着切呢。”
“啊……对不起,我一紧张给忘了。”
“没关系。你的问题不是想都不想就开口,是讲错了一回,第二回就再不肯吭声了。这样也不好。”
“您说的是。”这次她是真的不好意思了。“您说的真是。”
“去把牛肉撒上盐抓匀吧。洋葱我来切好了。”
冬月队员似乎想说“洋葱我也能切”,但和领导公然唱反调实在不是她的风格;就算反调没那么刺耳,她也绝不打算在大红脸还没闹完的时候小试什么锋芒,哪怕只是一点。证据就是在被洋葱辣到眼睛之前,诸星团瞧见她在一旁低头抹盐的样子跟小犯人似的。有时候实在不明白女孩有什么好怕的,值得怕成这样。她的怕不是尖叫发抖大哭,是……诸星团想起来,她有回上街巡逻时不凑巧,碰见只没栓绳的大狗;那狗都凑上来嗅她的脚了,可她不跑也不叫,僵在原地直挺挺的,像具雕塑。这是放弃抵抗了,还是觉得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好的抵抗?他还没到女孩身边,冬月队员已经听见拐杖点地的响动,循着声音慢慢转过脸来。
“您可算来了……”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看来是真的吓得不轻。
诸星团把那只狗轰走了:
“不会是被咬过吧?”
“被咬过,不过是比这个小的。”她总算松了口气。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喊人会比较管用。”
“对不起,作为MAC队员,很丢脸吧。”
“对你来说,似乎是喊人帮忙更丢脸些啊。”
冬月队员听了,好一会儿才软绵绵地挤出几个字来:
“您是在责怪我吗……”
“不,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原地缓一缓再出发,实在不行上车巡逻吧。”
“是。”
洋葱有半个,三刀两刀切不完,确实怪呛人的。不过要说生洋葱切开的味儿,最刻骨铭心的体验还是在去年。那怪兽和洋葱一个名字,朝麦基三号吹口气,洋葱味喷得满机舱都是,到了地上,他的眼睛还火辣辣地痛了好一会。凤源好得快些,下飞机之前,在邻座“队长!”、“队长!”地直叫,可他眼睛正是痛得要死的时候,哪里答得上来。现在想起来,这多耽误事啊。
“队长。”
如今叫他的又换成冬月队员了。
“怎么?”
“现在是不是能放进去一块炒了?”
“分开炒,”他边把菜刀擦干净边答。“先炒洋葱,然后再是牛肉。”
“用黄油?”
“不是,色拉油。”诸星团这时候才发现,他切着洋葱的时候,女孩已经把锅洗干净了。
“明白。”
“做到这一步,有觉得哪里难吗?”他问。
“没有没有。只要把您的话记住,应该就没有。”
“我之前也说了,用不着这么拘谨。”
“那……我觉得不难,把您的话记住,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这样说就挺好。”他冲女孩笑了笑,“开火吧,色拉油用勺子接,倒满一大勺。”
“嗯。”
“油热了之后,把洋葱放下去炒到变软,软了之后就可以倒牛肉了。牛肉熟了之后,把之前的酱汁加到锅里,煮十分钟。”
“光是洋葱和牛肉就已经很香了,再加上酱汁里西红柿的鲜味,月桂叶的辛味……”洋葱和牛肉炒好,加入酱汁前,冬月队员闻着锅里的味道这样感叹。
“在外面吃这个,我都会多要一份沙拉。”诸星团说。
“蔬菜的?”
“水果沙拉。苹果,香蕉什么的。”
“想象不太出来队长吃这个的样子……不,好像想象得出来。”她难得抬起头,冒着四目相对的尴尬望向他的脸。“毕竟我可见过凤源队员把咬过的半个苹果给队长您,您拿来就吃……”
“有这回事?”
“有这回事。当时青岛队员还没退队,我听见他跟旁边赤石队员嘀咕:‘哟,队长还搁这儿吃上了,我还没吃饭呢!’”
诸星团这下忍俊不禁了:“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啊。”
笑归笑,苹果的事他还是想不起来,但青岛的语气,冬月队员确实学得挺像。她会不会已经把队里每个人的腔调都暗地里揣摩过一遍了?
“话说回来,”冬月队员又一次低下头去摆弄她那衣袖上的扣子,摆弄了两三下,才把后半句话说下去。“虽然没仔细看,但感觉队长您家……布置得挺简单啊。”
“是有点,因为没几件家具啊。”
“电视机也没有?”
“我把它放书房了。”
“啊,一般都放在客厅的吧。那没有电视了,客厅里本该放它的地方,您拿来放什么东西呢?”
“我挂了张北半球星图。”
冬月队员忽然又抬起头来笑了:“——南半球的呢?”
“那个在卧室。”
“我还以为您要说书房呢。”
“那里还没来得及贴上什么东西。”
“啊,哈哈……书房嘛,有书看就行了。那队长都看些什么书?您看上去挺能读大部头的。”冬月队员讪笑着问他。“就是很厚的那种。”
“我倒是喜欢读薄点的书。”
“怎么我一个也没说对呢?”她似乎不乐意再问下去了。
“《在人群中》(人々の中で),读过吗?”诸星团便和她换个话题。
“作者是日本人?”
“是俄国人,似乎讲的都是他自己十几岁左右的事情。主人公经常换工作,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应有尽有……我还没读完。”
“哎……”
“应该是没读过吧。”
“不好说,我总觉得有点耳熟。您能告诉我主人公叫什么吗?是不是和作者的名字不一样?”
“嗯,是叫阿廖沙。”
“啊——”女孩总算反应过来了,“这书我上学的时候读过,还读过好多遍。不过在我们那儿,它不叫《在人群中》。”
“叫什么?”
“《在人间》(人間の世界に)。”冬月队员想了想这样说。
“看来两边译者对主题的理解不太一样啊。”诸星团也想了想才开口。
“您觉得哪个更合适些?”
“《在人群中》吧。”
冬月队员先是怔怔地张着嘴,仿佛他给自己冷不防出了道难题。愣神了一会,她又如梦初醒:“啊,十分钟好像到了。”她转过身就套起隔热手套,把锅盖掀开。牛肉和酱汁煮得八九不离十,香气扑鼻而来。
“队长,对装盘有讲究吗?”
闻够了香味,冬月队员抄起勺子问。
“我有和餐厅差不多的那种盘子。饭也煮好了,装进盘里,再把酱汁倒上就行。”
“这盘子您还买了三个呢。”
“买多了还是买少了?”
“看您之前说不介意请我们上家里做客,多买几个也……不,当我没说。”
“怎么?”
“这……这盘子不太划算,还是买几个碗得了。”冬月队员赶紧说。
“我记住了。谢谢你,冬月队员。”
他笑着拍了拍女孩,看她下意识地身体一抖,再肩膀一缩。嗅了她脚的那只狗会不会比他还要更早知道,怕得整个人直挺挺的她,其实是具会犯心悸的雕塑?不对,不会更早。他现在又记得了,自己两根手指曾经挤进过面前这女孩的身体深处。它们摸到,或许还触发了那种悸动,那种实际上女孩只献给他一个人的,化成脚底生根的雕像都凝固不了的悸动……一大一小两件事他都记得,可还是不太明白两件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怕成那样。人类叫他搞不懂的地方,还有很多。也许当初请冬月队员周末上家里来,就像问一本书愿不愿意长出两条腿,趁着双休日溜出图书馆。在光之国可没人说过,书只能一辈子待在那儿,诸星团这样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