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校服都没脱来这里干什么
对相当一部分东京市民来说,昭和49年的4月7日发生的一切,已经永远成为了他们之间的共同记忆。虽说那个怪兽频繁来犯的时代,共同记忆数不胜数,但4月7日发生的事,每个参与者都清楚,那种体验比走上自家阳台或走出一间商店时正好看见怪兽从楼宇间伸出头来刺激多了。
每个参与者都会让这段故事从某间中学的操场说起:当时MAC的队员们按队长的意思,封锁了操场的西南西北两个出入口,防止学生们闯进这里;而他们的队长诸星,在队员各自就位的时候,把操场正中央一台乒乓球桌中间的球网拆掉了。球网拆掉之后就有了两米多的长度,躺着或者半坐着,都会方便许多。操场一前一后两个篮球架此时也已经由两位女性队员拴好了彩带,一位拴好后留下来负责在剪彩仪式上递剪刀,一位则去了操场对角的学校后门,准点开门之后,就轮到她清点人数了。开张前半小时,校门外就已经挤了一堆人。而横在他们前头的,是地球防卫军那位高仓长官的专车。或许长官也不习惯被市民围在车前评头论足,在开张前十分钟的时候,他摇下副驾驶座上的车窗,与校门对面的女队员聊了几句,来得早的那十几个人离专车也近,听见了些“严防”、“控制”、“杜绝”、“打击”、“原则”之类的字眼,女队员则是一面听一面不住地点头。点够了,她又抱着写字板去了乒乓球桌,从队长那儿带回来些“保证”、“遵守”、“必要”、“认识”,板着脸对长官说了一通。长官或许被这些字眼伺候舒服了,但车窗反光,摇下去的面积又不多,旁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车里有张皮面座椅被压塌了,发出“扑”的长长一声。
在最早来的一批人对伸长脖子看乒乓球桌或偏过脑袋偷瞄长官专车都有些腻味的时候,女队员从制服口袋里掏出那把沉甸甸的钥匙,打开了上锁的校门。几个不懂事的正要大踏步地迈进去直奔乒乓球桌,专车司机此时恰到好处地按响了喇叭,然后果断长驱直入。见专车已经开走,女队员又将校门关回去,留下那扇只够通过一人的小门。头几个被放进去的看到长官的专车正要开上塑胶跑道,却中途改道,在正对着一大片树丛的空地上停住。长官从副驾驶座下来,一手关门,一手捏着自己那顶大盖帽。头上那一大团树枝树叶硬邦邦的,远看简直像车顶压着个码头搬运工肩上扛着的包裹;他不得不比亲赴码头的时候更加保护自己的大盖帽,防止它被扫下来。
“他干嘛往树多的地方开?”
市民里有人指着专车冲女队员问。
女队员心里只想着把前一百人——不,前五十人登记完,登完了自己也排到队伍里去:
“长官他爱护塑胶跑道不行吗?”
“我看长官是不想跑道上留下他专车的轮胎印子吧。”
有个熟悉的声音说。
“凤源队员,你不会穿自己衣服来的吧?”
女队员不够高,只能踮着脚在人堆里找声音的主人。
“怎么着,队长还说我不成?”熟悉的声音又问。
“他现在顾不上,之后说不说就不知道了。”女队员答。“下一个,身份证。”
“可是我放假呢。”
“那随你便吧。”女队员叹了口气,“下一个……你别进,校服都没脱来这里干什么?出去出去。”
“我……我请半天事假,现在想回学校都不能回吗?”莫名其妙被要了身份证的高个子男生很不服气。
“那你走前门呀,前门不敢走?”女队员把眉毛一扬。
“切……”高个子男生似乎不情不愿地被那位没穿队服来的MAC队员领走了。
此时长官已经不紧不慢地斜插过塑胶跑道,走到了篮球场上。自己那边车门本就靠着墙的专车司机好容易推开门钻出来,又好容易摆脱了树枝树叶的围堵,也小跑着跟了上去。两个人被负责递剪刀的女队员领着,走到了彩带中间系着的那个大蝴蝶结前。女队员边走边说抱歉,只准备了彩带,没把扩音器带上……长官摆摆手,显得格外通情达理:扩音器要不得,教学楼里还有学生上课,学校配合我们,我们也要配合学校的嘛。彩带另一头的诸星队长似乎也听到了长官这番高见,拄起拐杖满面堆笑地过来了。
“啊,队长。”女队员听见声音,转过身去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松木队员。”诸星说。
“恭候您多时,长官。一切准备就绪,剪彩可以开始。”
“长官要讲话,我是不是该让市民们站整齐点儿?”叫做松木的女队员问。
“不要搞得太形式主义嘛,”长官话里嘛字一多,MAC队员们就知道他又要废话连篇了。“不过,让他们左右各站一边还是可以的……”
“这点小事还要您操心真不好意思。”诸星识趣地低了低头。“那麻烦你跑一趟吧,松木队员。人手不够的话把白户叫上。”
“是。”
松木队员果然叫来了本来奉命守在西北角的白户。在白户的大嗓门号召下,市民们松松散散地站成了两个方阵,一边向白户看齐,一边向松木看齐。松木队员带的方阵不知怎的比白户的宽出一大截,白户吼了几句,这边的人堆才走出十几个人,磨磨蹭蹭地去了后排。
“各位市民,各位防卫军的年轻同志。”长官等不下去,把右手举了起来。“我今天不多讲,就给大家讲三件事。”
“对的,就讲三件事。”诸星附和道。
“第一,要讲文明。具体来说,就是不能把诸星君当沙袋。操场不设任何遮挡,就是希望大家在这个公开透明的环境里,自觉自主,还要互相监督。如果情节恶劣,发生肢体冲突,我们的便衣队员会立即出动,严肃处理……”
“不会吧,我可没听说来了还要负责治安啊!”
熟悉的声音在白户那边的方阵里响起来了。
“安静。”诸星抢在长官前头叫道。
“不好意思,长官您接着讲。”
“第二,要有秩序。一个一个来,最多两个两个来。”
“三个也行,别说三个,五个我都打得过。”熟悉的声音这次知道把嗓门压低些了。
“第三,严禁重复排队,尽快回到自己的工作生活……”长官正想说完了把手放下,又补充了最后一句:“如果你是在读大学生,就上学去。”
“高木队员,时候不早了,我们剪下彩带,做个收尾吧。”
“报告长官,我姓松木。”松木队员把剪刀双手奉上的时候似乎憋着笑。
长官或许早已习惯了叫错人名字,置若罔闻地举起剪刀,将彩带咔嚓一声剪为两段:
“我宣布啊,昭和49年军民同乐活动,正式开始!”
“鼓掌!”怕市民反应不积极,白户一面使劲鼓掌,一面扯起嗓子。
市民们便熟门熟路地给长官捧起场来。掌声只持续了半分钟,长官也不计较,毕竟群众不知道防卫军的规矩。此时诸星已经拄着拐杖,在乒乓球桌前重新就位,他也还掉剪刀,扶了扶帽檐,走向了篮球场的中心。
2.冷泡茶究竟是养生,还是伤身
“诸星君,你坐。”走到乒乓球桌前,长官首先客客气气地说。
“是。”
诸星放下拐杖,在桌边坐好之后,双手搭在膝上。
“其实你们一开始邀请我第一个入场,我本来是想拒绝的,毕竟军民同乐嘛,讲究一个同字。同而不乐嘛,就只是形式上的同了!”长官说,“但我也考虑了一下,既然又要参加剪彩仪式,又要活动,不如就把分散的时间集中在一起嘛,这样就不耽误你们这些年轻同志……”
“不耽误。再说,您是长官,不能把您排到那么后面去。我们MAC队,一向是非常讲究长幼尊卑的。”诸星慌忙说。
“好啊,好一个不耽误。”长官笑道,“事不宜迟,要麻烦你转过身来了。”
“是。”
诸星坐了没多久,又从球桌边下来,这次改为用背对着长官。长官也不含糊,“唰”的一声,对方的队服外衬拉链便被他一拉到底。银色的外衬褪掉之后便是橘色的队服,到了这最后一层,长官似乎后悔前面把诸星的衣服脱得太麻利,显得自己猴急,动作便慢了许多。东京的四月份时冷时热,离入夏还有一大段距离,长官原以为队服下面起码还会有一件汗衫,结果拉了十几寸下来,他才知道,诸星除了身上这套队服,其余什么也没穿。
“诸星君,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穿内裤了吗?”于是长官开口说。
“没穿。”诸星老老实实地答。
“平时……穿吗?”长官刻意扬起脸,说到半路还顿了顿。
“报告长官,平时穿。”诸星说,“平时坚决穿。”
长官本想说“好一个坚决穿”,可这样的句子之前自己已经用了一回,他只好努起嘴唇嗯了一声,点了几个头,以表赞许。诸星也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麻烦长官太多,他用平时换衣服的速度剥掉队服的上衣,三两下叠好了,和外衬放在一起。他转过身朝着长官解开腰带之前,那模样在白户、凤源之类的男队员看来,差不多就是他平常在宇宙站的健身房锻炼上肢力量时候的样子。腰带解开一半的时候,校门那边的白川队员,也欠着自己那一半任务往篮球场来了。
“那个,”某位市民用手肘捅了捅正抱着胳膊看队长脱衣服的凤源,“那个……”
“你要上洗手间的话去呗,上西南角,梶田队员会教你怎么走的。”凤源正看这出戏看得起劲,没回头。
“我不是要去洗手间,我是想问问,”市民说,“这么跟你说吧,我比较喜欢被动……你们队长可以通融一下吧?”
“嚯,”凤源这时候才回过头来,“那行啊,这方阵里也不是没女的,队长能通融女同胞,当然也能通融一下你咯。白川队员,你说是不是?”
“你少说两句!”
松木队员方阵里依稀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
“那好,那好……”市民总算放心了。
“不过还是听咱们长官的啊,一个一个来,我看队长主动的时候,两个人他伺候不了。”凤源叮嘱道。
“伺候不了?你看这……”
“那有啥用,你以为双飞谁都会玩?我看他就不像是个玩双飞的料。”
一位市民插话道。
“这位市民同志,你可得嘴下饶人呀。”
凤源一面这么说着,一面笑个不停。
“哎哎哎,干了,老家伙要开干了。”插话的市民并不理会,猛拍凤源的肩膀。凤源便收起笑转过头去。可他望着乒乓球桌上躺着的队长和半个身子扑在队长上面的长官,心里想的却是,远处的白川队员估计要被这场面弄得眼睛发直了。虽然没赶上看长官自己脱裤子,可他和市民们都瞧见了老家伙的那玩意儿,颜色是灰的。凤源忍不住又想,自己在地球上活到这个岁数的时候,那玩意儿也会变成长官的这种颜色吗?
“他是不是‘哎哟’了一声?”自称喜欢被动的那位市民说。
“不会吧,老家伙……长官的东西就那么丁点儿。”凤源摇摇头。
“看看你的。”那位市民话锋一转。
“我的有啥好看!”凤源吓了一跳。“去去去。”
“我看是老家伙‘哎哟’了一声。”之前一眼看出诸星队长不像是个玩双飞的料的市民说。
“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肯定是他,男人到了这岁数坚持不久。老家伙在死撑呢,当着一百多号人早泄,这脸他丢不起。”
“这位大哥说得有道理啊有道理。”这回凤源真觉得受教了,于是不住地点头。
方阵里这三个人以为再聊上几句,长官再死撑也该差不多了,结果老家伙还真挺能撑,他在诸星队长身上卖力的样子,到后面甚至让一直与长官不太谈得来的凤源,都看湿了眼眶。
“我们高仓长官身上……真是有防卫军的军魂啊……”他拿外套袖子使劲揩了揩眼睛,又吸了吸鼻子。“哦对,还有队长,队长也是……大家都是好样儿的……”
“老家伙不行,你看你队长那儿都没反应,”看人很准的市民说,“换成我,我能把他弄失……”
“诶诶诶,诶,大哥你可别玩这个啊,”凤源揩够了眼睛,回过头来。“多不文明!”
“要是有我可以帮忙接着。”想看凤源命根子未果的市民又说。
“你还没完了是吧……”
这时候,篮球场中央总算传来长官的一声叫唤。虽然老家伙刚才也叫唤,但这一声儿格外响又格外怪,好像他才是躺在乒乓球桌上分开两条腿的那个。松木把她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而白户正在偷喝矿泉水,听到长官的叫唤,差点把水从鼻子里喷出来。
“感谢您的指导。”等长官把那玩意儿拔出来,摘掉保险套,又塞回自己裤子里,诸星才直起身子,边说边伸出一只手,要与长官相握。可他还是太快了。长官本想把手套戴上再说,可年轻同志不给他时间,只好凑合着握了。
“诸星君,下次见面兴许是月底考核的时候了。”长官一边握手一边说。
“我们MAC队一直都盼着您常来,”诸星笑道,“特别是带着好消息。顺便冒昧问您一句,随您一块来的专车司机参加这次活动吗?”
“要是名额满了,就不管他,我马上叫他把车开走。”
“您放心,名额还够。”
“那就有劳你们招待他了。”
“是。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在篮球场边上的看台稍事休息一下,佐藤副队长在那里,已经给您布置了专座。”
长官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副队长佐藤已经自个儿过来了。
“哟,长官好长官好。您跟我来就是,不瞒您说呀,咱把茶具呀咖啡壶什么的都带齐了,您来基地最爱喝的那个冷泡茶,在这儿也做得出来。您要是想吃点什么,咱也准备了,不光您的份,您还能给家里人捎一盒儿呢。对了,忘了跟您说,本来这儿是有个主席台的,咱们队里也是合计着就在主席台上给您把专座搭好,但是吧,天有不测风云哪,前天我跟白户来看场地的时候,主席台被学校那边拿去刷漆了,刷完之后吧,一时半会儿干不透,味也大,要是把您这身顶漂亮顶笔挺的军装蹭脏了,咱们心里可过意不去,所以今儿个只能委屈您上后边看台坐坐了。来吧来吧,虽然平时是咱松木队员和白川队员换着招待您,但佐藤我泡茶的手艺,往高了不说,在MAC队怎么着也能排个并列第三。啥?冷泡茶不就是冷水泡泡?长官您先坐,这我得跟您好好说说……”
3.佐藤三郎与青稞酒
“下一个是?”
诸星总算把头扭回来,朝白户的方向问道。
“队长您怎么问我呢,我这不都是单号的吗,去问松木啊!”
白户已经喝光了一瓶矿泉水,从篮球架边站起来的时候,还把空瓶子碰倒了。
“长官他没有号,算0号吧。从你那开始。”诸星说。
“哦,长官是0,明白明白。”
于是白户又开始扯起他那大嗓门:
“有1吗,站出来,到你了!”
白户的方阵顿时大乱,二十来个市民推推搡搡,都想挤到最前面。
“你妈个窿!哪里来的排回哪里去,我说的是有没有1号!”白户一边骂一边赶。
“白户队员,你嘴巴文明点。”凤源趁乱蹦起来对白户喊。
“你也妈个窿。”白户把最后一个不老实的赶回去,才原汁原味地回敬道。“手里拿了1号的出列!”
“我就是。”
凤源也没想到,手里拿了这张号码牌的,正是之前那位一方面看人很准,一方面嘴巴不文明的程度和刚才的白户不相上下的市民。
“你就是1?”凤源拽住那人,想看看他的号码牌。
“我怎么不是。”那位市民也不恼,反倒咧开嘴巴笑了。
“那你可得文明点,别把队长折腾坏了。”
“就是就是。”另一位市民又说。
“出列了出列了!”白户又在排头叫了。
“你们就看着吧。”
那位市民抛下这话,攥着号码牌大步流星地向篮球场中央走去了。他看上去三十来岁,梳了个油汪汪的分头,脸上毛孔很粗,戴着的太阳镜像是新买的——但在凤源看来,这个人身上最具代表性的特征,是他咧开嘴巴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大金牙。
“市民你好。”到了地方,诸星照例地要与那位市民握手。
“嘿,你好你好。”市民一边握手,一边对着他的身子上上下下地打量。
“能给我看下号码牌吗?”
“看呗。”市民漫不经心地把号码牌从裤兜里掏出来说。
“谢谢。”
诸星接过号码牌,看了几眼,又抬起头来。
“那么,请吧。”
“有没有搞错啊?”市民笑嘻嘻地说,“你想让我这个1号躺在球桌上被干不成?跟说好的不一样吧?”
“绝无此意。”诸星说。
“况且……”市民不怀好意地看了眼诸星的右腿,“就算你是坐上来自己动,这膝盖能跪吗?我干起来可没那么快完事。”
“不必担心。”诸星又说。“是落下的枪伤。”
“枪伤?”市民这时候凑近了,几乎附到他的耳边。“我可听说……是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给不知道什么人活生生扭断的啊。”
“关于我的伤,风传是很多,甚至不止这一种,”听到这话诸星居然笑了。可市民看得清清楚楚,这家伙笑得很勉强,嗓门跟着也压低了,“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都不曾发生。真的只是枪伤而已。”
“呵,我懂我懂。”于是市民也咧开嘴巴,再次露出那两颗金牙。
“但一码事儿归一码,”他伸出一根手指,戳在诸星的胸脯上。“我还是想要队长先生你,像刚刚跟老家伙干那样躺着。”
“好吧。”诸星皱着眉头说。“祝你愉快。”
“哼,那要看队长先生你给不给力咯。”
市民说着,不太客气地推搡了一把。诸星会意地在球桌上顺势躺下,可躺了没一会儿,他又坐起来说:“忘了和你说,请把发的保险套拆开戴上,谢谢。”
“我去,保险套戴了多没感觉。”市民听了很不高兴,“你就通融下吧。”
“这不能通融,会带坏头。”诸星说。
“切,你们MAC队一个个的只会这样嘴硬。”市民本想就这么扑上去开干,只得弯起腰低下头去提起吊在膝盖上的裤子,在兜里抽出那个扁扁的方形密封袋,撕开一条口子,把取出来的保险套戴在自己那玩意儿上。
而诸星和方阵最前头的白户,等的就是这十几秒甚至几秒不到的时间。
“喀嚓”声响起的时候,市民发觉自己已经喘不上气,下巴还砸在了硬邦邦的球桌上。他的脖子正被两条手臂用不似人类的力气狠狠勒住,简直像是打算靠这股力气,叫他的脑袋和身体就此分家。妈的,竟然是正面绞脖!他只来得及恨恨地想。一切已经太迟。即使他的脖子没有被扭断,即使他还有最后一丝破招的力气,终究是赶不上在篮球场另一头,和队长同样准备充分的白户——MAC队头号快枪手的速度。
“白户!”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枪响了。
市民的下巴砸在球桌上时,两边的方阵就已经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声。不久之前的那番对话凤源没听全,可直觉告诉他,不管刚才这市民与自己多么投缘,乒乓球桌前的他样子不对劲。他皱起眉,一声不吭地看向排头的白户,想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白户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挤了挤眼睛,又摇了摇头。凤源看到他慢吞吞转过身去,又把惯用手不动声色地搭在佩枪上,才有点明白,他们这支队伍究竟摊上了什么事。
凤源刚听到枪响,就撞开所有挡路的市民,径直奔了上去。白户没他跑得快,举着枪后一步赶到篮球场中央。与此同时,长官专座那边也传来佐藤副队长从看台上一跃而下的声音。不等三位队员陆续集结在市民的尸体前,他——它裸露在衣服外头的皮肤,已经变了颜色。
“要显出原形了,把它拖起来。”诸星边拿拐杖边说,“注意别碰到下面那玩意儿。”
“是。”凤源和白户应声答道。
这下篮球场边上闹哄哄的市民们才看明白了,被队长和队员合力击毙的哪里是人类,是只长着六条腿,头上有触须,腹部像个纺锤,背后伸出两片透明翅膀的——
“队长先生,这是什么玩意儿啊,蜜蜂星人吗?”
有市民在方阵里问。
“它的外形更像地球上某一种以成体寄生方式完成繁殖的蜂类。”诸星解释说。“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腹部下面这个产卵器,刺入宿主的身体,然后把卵留在里面。卵会通过吸食宿主的体液发育成熟,然后……”
“就是把人吸干了是不是?”另一位市民插话道。
“事实上,帕拉希托伊德星人的做法比这更加残忍。”诸星说,“它的卵成长起来非常快,成年之后能够直接将宿主的身体整个撕裂,只为让自己钻出来。这种侵略性极强的外星生物放走哪怕一只,对地球上的生命都会是无法设想的灾难。”
“唉。所以说队长您啊……”凤源听到这里忍不住了,扭过头来想说些什么。
“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好吧。我给您拿瓶水?”
“喝什么白开水呀,这时候该喝口茶凉快凉快,您说是不是?”佐藤笑嘻嘻地说。
“比起这个,麻烦你先回去长官那边,跟他做一下口头报告。”
“得嘞。”
佐藤也不反对,收起枪,往看台那边去了。
“总而言之,非常抱歉,活动要暂停十到十五分钟。这是留给队员们清理现场的时间,还请各位多多包涵……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有什么问题,现在都可以提。不必拘谨,让市民了解实情也是应该的。”
诸星说着这话的时候,白户和凤源会意地掉头,扛着那具尸体往操场角落去了。松木队员和白川队员则各自出列,一同前去操场尽头,那里停着的MAC巡逻车罗迪号,有她们需要的全套消杀装备。
“为什么你们知道这家伙是外星人?”市民里有人问。
“大概一周以前,曾在我们MAC远东支部工作过一段时间的佐藤三郎队员,发来了一则意想不到的通信。他正在喜马拉雅山脉探险,经过某个海拔较低的无人区时,目睹了帕拉希托伊德星人,以其本来模样残害一位偷猎者的整个过程。佐藤队员做完应急处理,本来想将气息尚存的偷猎者带去谷地的村落救治,等情况稳定之后,再与我们联络……但我刚才也提过,帕拉希托伊德星人的卵成长速度很快,它们的出生便意味着宿主的当场死亡。所以,我和乘机同去那座村落的队员们,当然还有功不可没的佐藤,都见证了那位偷猎者的生命是如何结束的。”
方阵里的市民们本还在窃窃私语,听到这里,渐渐不吭声了。
“在这里要说明一下,佐藤队员并不知道帕拉希托伊德星人的习性。他选择带着偷猎者去村落,是因为比起无人区,在那里与我们取得联系的几率更大一些。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些卵已经孵化了一些。仅仅是两只、三只成虫,就足以破坏宿主的身体。我和白户、梶田两位队员用填药的子弹向成虫射击,未能当场击杀,最后用了准备的液氮,将其低温急冻了。在死者腹中还有未孵化的三个卵,也被我们以同样手段处理,密封保存之后,带回了宇宙站研究。”
“战斗的具体情况能再说说吗?”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啊,也不是什么不方便透露的事……源?”
“毕竟这么大的事儿您一点都没跟我说啊。”凤源还是穿着那身便服,和白户一块晃荡回来了。
“也没跟长官讲呢。”佐藤在看台那边大声说。
“长官不高兴了?”诸星问。
“不好说!一半一半吧!您继续!”
“好吧。当时佐藤队员按我的意思,将偷猎者安置在村落最边上的一间草房子里。这间草房子年久失修,平时无人居住,离村落也有一段距离,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起码我们能争取一点时间,不至于让成虫在村子里马上肆虐开来。为了和我们尽快会合,佐藤队员没有选择在屋中守着偷猎者,而是只身前去降落点,给我们带路。他对当地路况很熟悉,如果没有他的指引,或许会在下山的路上浪费很多宝贵的时间。”
“要是选择守在那里的话,”凤源说,“他一个人应付不了那些孵出来的死虫子,而队长你们也可能因为迷路耽误时间。”
“是这样。这种时候的他是很有判断力的人啊。”诸星点点头。
“那,队长你们是破门而入和它干了一架吗?”凤源又问。
“不,那样风险很大。我们封锁了房子四周所有的出口,然后在屋顶布防。看到帕拉希托伊德星人的外形,你也知道它最擅长的是什么了吧。”
“有翅膀,会飞嘛!”市民里有人总算找着机会插了句话。
“是的,空中战。或者说,往高处飞是它的一种本能。我和白户、梶田两位队员布防的时候,在屋顶留了一大一小两个缺口。如果成虫从较大的缺口飞出,就会被手稳的梶田击中。如果从较小的缺口飞出,在它做出起飞动作,或飞至半途的时候,就会被手快的白户击中。”
“队长您呢?”
“如果填药的子弹也无法杀死它,就用这个。”诸星举了举挂在右臂上的拐杖。
“啊——我明白了,您把瓦斯换成液氮喷雾了是吧?”
“就是这样。”诸星勾起嘴角。
“那后来呢,佐藤他还是继续搞他的探险吗?”凤源问。
“是啊,说暂时还不打算回日本,要在那里再活动一段时间。”诸星说,“对了,其实他送了一点礼物给我们……”
“这也不告诉我?况且咱多久没见上他了?队长你们真是有点不够意思了啊!”这下凤源急了。
“差不多得了,”白户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佐藤那货送了我们一大瓶酒,还有一大块黑乎乎的砖头茶,正事干完之前那酒我们谁都不会喝的。”
“不是无人区吗……”
“村里有人啊,他在村民那里搞了一瓶,说是什么去年丰收时酿的。”白户说。“目睹了那么恶心的场面,担惊受怕一晚上,亏他还能道别的时候跟我们说一定要喝个痛快。”
“不愧是佐藤队员啊。”凤源感叹道。“真是,要是那会儿我也在就好了……”
“也不是今后就见不着了。”诸星说完这话,再次言归正传,“既然两位队员已经回来,可以认为尸体处理完成,消杀工作结束,活动照常继续。佐藤?”
“怎么着?”副队长佐藤在看台那边问。
“长官有话要讲吗?”
“没,长官表示活动要紧,有什么话之后再和咱们讲!”
“长官不高兴了?”
“哎呀我的好队长,哪有当着人面一次两次地这么问我的!长官您喝茶,我再给您拿点心去……”
“你们听出来长官怎么想了吗?”诸星回过头来对凤源和白户问。
“要我说,管他那么多干嘛。”白户说。“夸咱们就喝酒的时候带上长官一个,骂咱们就顶着。”
“骂咱们就不带了?”凤源说。
“免得他喝多了骂上瘾。”白户说。“到时候前队友送的好酒自己没喝几口,还要在好好的庆功宴上挨骂,全员锁嘿。”
说到“全员锁嘿”的时候,凤源看到诸星绷不住乐了,自己也跟着乐了起来。白户见队长和队友都理解了自己这番牢骚的笑点,也在最后满意地乐了。笑够了之后,诸星想起了什么,向凤源问:“你是几号?”
“我67。”凤源掏出号码牌,看了一眼才说。
“那你和白户先回方阵吧,”诸星说。“还早。”
“是。”不知道为什么,白户说“是”的时候拼命忍着笑。
白户和凤源一块去了篮球场边上的老地方,诸星拄着拐杖,重新坐回乒乓球桌。而几个大男人杵在篮球场上神侃的时候,松木、白川两位队员早早完成了消杀,先一步回到了对面的方阵中。
4.却像有无数说话,可惜我听不懂
“2号有请。”
不同于白户的大嗓门,松木队员客客气气地向方阵里的市民们朗声说。
拿着号码牌出列的市民穿着件蓝格子衬衫,裤腰奇高,眼镜片奇厚,虽然烫了个飘逸的大波浪,但再飘逸也盖不住他的相貌平平。他一边走一边扶眼镜,好像怕它从鼻梁上滑下来似的。
“市民你好。”诸星照例地与这人握手。
“好,好啊,”市民两眼放光,“哥,真是好久不见捏。”
“你是……”
“不记得了?昭和41年的时候,披头士来开演唱会。我跟哥的初夜就是……”
“啊?”诸星几乎整个人从球桌上蹦了起来。
“不会错的,哥脖子上的痣,我现在还记得。”市民居然跟个姑娘似的,羞答答地笑了。“你瞧,就是这儿,挨着喉结,连摸起来的感觉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市民,你……”诸星本能地想把那只在自己脖子上摸来摸去的手拍掉,最后还是忍住了。
“没有用的,你是这样拉风的男人,”市民说,“无论在哪里,都好像一片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你那忧郁的眼神,刮不干净的胡茬,神乎其技的床上功夫,还有事后请我喝的那杯dry martine,都深深迷住了我。”
“……你可能认错人了。”诸星深吸一口气,说完了剩下半句。
“怎么会呢,你那忧郁的眼神……”
“停停停,这段听过了。”诸星赶紧打断,“我是昭和42年归国的,41年的时候不在日本。而且脖子上有痣的人,光是东京都能一抓一大把……”
“你那刮不干净的胡茬……”
“刮不干净胡子的人在东京也不止我一个……”
“你那神乎其技的……”
“我那时候根本……算了,感觉跟你说什么都不管用的样子。还是用行动证明我不是这个人比较好。”诸星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你是希望做被插入方的吧?”
“那还能是什么呀,哥。不要因为我是娇花一朵就怜惜我,一定要像那个永恒的夜晚,把这里变成一座热情的沙漠。”市民难掩兴奋地捧着诸星的脸说。
“好吧,我会尽力的。”诸星勉强地说,“请去球桌躺好,我取一点润滑剂。”
“他从哪弄润滑剂?”凤源这回排到了方阵前面,看到一半,冲白户问。
“你自己看。”白户说。
“桌子底下粘着一个洗手液瓶子之类的东西?”
“对,佐藤副队长的主意。”白户哼哼了两声,“一来二去它也算个传奇之桌了。”
“我还以为润滑剂都装在队长的拐杖里呢。”
“叼你公龟,那玩意是拐杖里会装的东西吗?叫我们以后怎么直视啊?”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们都看队长怎么搞出一片热情的沙漠。”
这时候市民已经自己脱了衣服,咬住衬衫下摆,似乎有让诸星替他把最后那条三角裤剥掉的意思。诸星虽然不情不愿,但也算会意,单手把它勾了下来。不看不知道,原来市民的下面这块地方被刮得光溜溜的,甚至干净得有点让他心里发毛。诸星硬着头皮,伸出已经挤了些润滑剂的另一只手,留出一根手指,朝市民的后门塞了进去。
“多塞两根,”市民在球桌上叫着,“就像八年前那样,用哥的全部狠狠拿捏住我的全部。”
“不好意思。你的意思是?”
“用这个咯。”市民把手握成一个拳头,在他面前边晃边说。
“啊?”
“装什么呀,我今年可是听人说你出来约过的。”
听到这里的凤源和白户,在方阵那边笑得肚子发痛。
“我……”
“嗯?跟别人相逢就玩得,跟我相逢就玩不得咩?”市民用现握的拳头在诸星的胸脯上“啪啪”砸了几下。
“请你正常一点……”诸星哭笑不得。
“哼……”或许是自觉没趣,市民停了手便扭过头去,衣摆也不咬了,改咬自己的下嘴唇。“你变了,哥,你真的变了。”
“是人总会变的。”见市民没有闹下去的意思,诸星松了口气,低下头继续那份作业。“况且我也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又说这样的话……”
“哎哟,喝了矿泉水再看这种戏码我憋得慌。”白户抓抓头发,“帮我看下方阵,我上完洗手间就跟梶田换换。”
“你欲火焚身?”凤源坏笑着问。
“叼你个姐。”白户已经走远了。
润滑作业顺利完成之后,另一道难题摆在了诸星的面前:他下面那玩意儿没有反应。难道真要用那种酷刑般的手法在市民的后门里“指导”一番吗?本来就好这一口的市民先不提,自己一定是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的。还是在自己身上想办法吧,他暂时还不想在攥起或挥出拳头的时候想起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万万没想到,现在他要在百来号人面前,把自己清晨或深夜偶尔会在卧室一个人做的事情无遮无拦地做一遍。做也没什么,只是诸星总觉得,土生土长的地球人且不论,方阵里的凤源做起这个可能都比自己熟练些。
“队长!输给不举怎么行呀!加油啊!”凤源这小子像能读心似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喊了起来。
“不抛弃!不放弃!”过来换班的梶田不知道篮球场上发生了什么,但看到队长握着自己那玩意儿一脸难色,也跟着喊了两句。“永不言败!”
诸星倒是不恼,只长叹一口气,招了招手:“梶田,你过来。”
“还能玩三人行?哥你怎么不早说。”市民本来嫌他磨蹭,正想起来亲自搭把手的,听到诸星喊人,马上来精神了。“不过我要看下帅不帅,不帅的我不要……”
“队长,您有什么指示?”到了地方站住脚,梶田一本正经地问。
“是这样,你也看到了……现在要麻烦你帮帮忙。”
“好。”
“不是让你摸我的,是让你给这位市民……”
“哦,不好意思。”
梶田马上松手,去了市民那边。在市民那块光溜溜的地方忙活了一阵之后,他又扭过头来对诸星说:
“对了,队长,其实我不同意凤源队员的说法。在我看来,您不是不举,起码不是功能性的,您是有点心烦意乱,所以一时间集中不了精神。”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诸星问。
“这个嘛。您平时自己解决的时候都想些什么……”梶田挠了挠头,“现在就想什么呗。”
“这可伤脑筋了。”诸星也开始挠头。
“不可能什么都不想吧?”
“通常情况下都是它自作主张地进入那个状态……”
“啊?”梶田又回过头来,“您好歹都30了。”
“对呀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市民附和道。“怎么跟个处男似的。”
“我……”诸星没往下说下去。
“队长的情况,就算是货真价实的处男也要将其开除处男籍的吧。”梶田又说,“不到身体发出抗议的时候就不去想那件事,该说您对自己太苛刻呢,还是说……”
“我再努力一下,好吧,我再努力一下。”
“嗯。在队长努力的时候,我和这位市民聊聊天吧。”
“麻烦你了。”
“诸星君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啊。”同一时间看台那边,长官坐在专座上吃着长崎蛋糕说。
“不知道呢。”其实佐藤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顺便这长崎蛋糕您尝着怎么样?”
“也是你们在上野的风月堂买的吧。”
“这个可不是,”佐藤得意地笑了,“是我在宇宙站的厨房跟白川队员一块儿烤的,要不是您之前说想吃别的,我肯定第一个端出来。”
“没想到啊,佐藤君对烘焙这么拿手。”
“红豆泥馅的油炸甜甜圈啦,年轮蛋糕啦,草莓蒙布朗啦……嘿,都略懂,略懂。”佐藤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噌”地站了起来,双手在嘴边合成一个圈,冲着看台下面的诸星叫了声:
“队长,实在馋得慌忙完这茬您上来吃点儿吧!”
嘴边呼之欲出的一个“好”字硬是被诸星咽了回去:
“为了今天的活动,原则上我不能吃固体食物……”
“这您不用担心,我有个姨以前疯狂减肥,所以催吐我也是略懂的!”佐藤更大声地说。
“我谢谢你……”
“队长,您也听到了。”梶田这时候说,“不管我怎么替您做这位市民的前戏,最关键的部分还是得您来。成败在此一‘举’,说的就是现在这个节骨眼吧。”
“我倒是觉得这位小帅哥手上功夫已经蛮好了。”市民插话说。
“谢谢,我凭感觉来的。”
“倒是哥你,是不是约太多伤身体了啊?”
“如果队长能约到伤身体,他一定是假期的时间管理大师。”
“你们MAC队不会互相约咩?”
“嗯,我跟白户一起去看过球,跟凤源队员吃过泥鳅锅……”
“我还以为你们个个都是弯的捏。”
“嗯,我们是宇宙巡逻队,不是同志大本营。”
“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喜欢男的就喜欢男的,喜欢女的就喜欢女的,大家各自喜欢各的,不喜欢的东西也没法强逼着人去喜欢吧。”
“你好有诗人的气质。”市民终于开始呼吸急促起来。“小帅哥,你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
“如果我真的是诗人,可能会喜欢女人的同时也有点喜欢男人吧,不知道。”
“你就是……你看看你……你就是……”
“我不是。”梶田说这话的时候手上似乎用了点力。
“你就是,你就是……啊啊啊……”
“好了!”
梶田马上停住手,回过头来。
“不好意思队长,是我做过火了。”
“不是,我是说我好了。”诸星有点尴尬地说。
看台上的佐藤还没听到后面这话,已经笑到前仰后合了。
“哦……那队长您请。”梶田马上让出位置。
“不问问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这基本上就等于是问您刚刚都靠想些什么才兴奋起来的吧?总觉得有点失礼,所以还是不问了。”
可说完这话的梶田怎么也没想到,诸星居然能把那种与其年龄外表严重不符的话笑着讲出来:
“啊,不,是用这只沾着润滑剂的手。吓了我一跳啊,换了只手,感觉完全都不一样了!”
“您以前没这么试过吗?”
梶田觉得无言以对下去不是办法,只好自己先开口问道。
“没有啊。润滑剂是成人用品吧?”
“于是?”
“这里卖成人用品的地方我确实是一次也没去过。”
“好吧。您别跟我说保险套也不会用就行。”梶田叹了口气。
“戴大拇指上,是不是?”诸星挤了挤眼睛。
“……我刚才还觉得这种段子您也一点不知道了。”梶田实话实说。
“哥,你们又自顾自聊上了,把人家晾在一边。”市民见诸星总算凑近了,很不高兴地说。
“不好意思,因为难得和梶田队员聊天。”诸星说,“他平时不爱说话的。”
“但是小帅哥说话很有水平,手上功夫也是捏。”市民说着扭过头去,故意看了边上的梶田一眼。
“在这方面我也是很信赖他的。”
从回答来看,梶田总觉得市民这话队长多半白听了。
“言归正传,入场时和号码牌一起发给你的保险套现在可以递给我吗?”
“哎呀,我又不介意哥留在里面……”市民说。
“这也是出于卫生考虑,”诸星耐心地说,“就算你不介意,之后还有一百多号人要使用这张球桌。”
“到这时候哥你还真忍得住,”市民总算露出了点笑容,“憋着不难受咩?”
“要是不难受的话,之前那几次我就能直接无视掉了啊。”诸星也苦笑着说。
“哼……我明白了,哥你现在立禁欲人设了是不是。”
市民从衬衫口袋里掏出没开的保险套,却不直接递出去,反而把它咬在嘴里了。
诸星没费什么劲,就把保险套拿到了手:
“如果这能让你把现在的我和八年前的某个人区别开来的话。”
“没有用的,因为你是这样拉风的男人……”
市民话还没说完,诸星这边已经开始了。
梶田看到两具身体总算叠在一起,自己也松了口气。正想回到方阵前,却被市民冷不防拽住了队服外衬。
“别走嘛。”市民一边喘着气,一边挽留道。
梶田皱紧眉头:“我是绝对不能在这里脱裤子的……”
“就在这里看看我也不行咩?”市民扭过头去,“哥,你说两句。”
“我说再多句也没用,还是得看梶田自己怎么想。”诸星只想早完事早解脱。
“好吧,我留下来。”梶田挠了挠头。
“那小帅哥你捂住我的眼睛,”市民马上来了精神,摘掉镜片奇厚的眼镜往衣服堆的方向一扔。“要用力点!”
梶田照做归照做,还是多问了一句:
“捂着你眼睛会更有感觉?”
“你看现在就我和哥,还是最普通的姿势,不好玩。”市民说。
“是有点不好玩。”诸星也说。
“队长您……”梶田话说了一半,想到此不好玩多半非彼不好玩,又把嘴闭上了。
“唉,我能想办法克服的,你就放心吧。”
诸星说着,继续扎他想象中的那块羊毛毡。
“哥,再狂野点,”市民被扎了没几下,又开始叫唤,“你再怎么立人设,也不能都插进去了还禁欲啊!”
“我怕把你扎……搞坏了。”诸星喘着气改口道。
“是吗。我怎么感觉这位市民玩很大,就算是队长说要用拳头,他应该都乐意您伸进去。”梶田说。
“我才不会用呢……”诸星真要哭笑不得了。
“就是,他才不肯用呢。”市民也说。
“听起来好像发生过什么。”梶田又说。
“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什么,”诸星不知道是叹气还是喘气,“但我不想……不认为那种事情是人道的。对,就是不人道,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但是爽啊。”市民居然能在针扎羊毛毡般的攻势下腾出空撇嘴。
“尊重祝福。”于是梶田说。
“祝福什么?”市民追问。
“没什么。你喜欢男的,你懂的。”梶田又不说话了。
“这么说谁懂啦……哥,哥。”被梶田捂着眼睛的市民似乎想起了什么,“你快点说,快点说那个……”
“抱歉,这样说我听不懂。”
“就是,就是我们一起去……”
“披头士演唱会?”这时候诸星的脑子转得确实是非同一般地快。
“队长……”梶田真憋不住笑了。“他的意思应该是想一起高潮。”
“哦……”诸星也尴尬地笑了。“我想什么呢。”
“等下。这种事能做到吗?”边笑边扎想象中的羊毛毡,扎了没两下,他又不放心地问。
“他看起来还早的话,您就憋着。他要是快了的话,您也……您也狂野点就行。”自己今天真是被人七手八脚撬开了话匣子,梶田心想;他在老家帮姐姐看店,一天下来话都没这么多。
“哥你看看,跟小帅哥一比,怎么跟得了失忆症似的……”市民居然能在针扎羊毛毡般的攻势下腾出空当胸推他一把。
“不如就把我当失忆症吧。”诸星真的没辙了。“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的话咱们就一起……”
“一起什么,你说呀。”
“一起前进,行不行?”
“我可是被哥你顶得往后退了好多啊。原来还在……嗯,我看不到地方……”
“那就算反向前进好了……”诸星赶紧打圆场说。
听到这话,市民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凄凉,好像终于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是意识到了,如今的自己只能像接受身上压着的诸星般,接受这份明白。直到诸星还是耐不住精神上的煎熬先他一步结束,市民都没再说话。经历自己外星想象力的必然结果,高潮的时候,诸星以为是这种感觉让自己的世界万籁俱寂,但等他像长官那样如释重负地拔出裹在保险套里的那玩意时,才发现,是市民不再发出声音。不再发出那些让他五雷轰顶、惊魂未定、有口难言、几欲先走的声音。
“你不是不举了,不是禁欲了,也不是失忆了。”梶田松开手的时候,市民也没有爬起来,而是躺着开了口。“你是变得呆头呆脑了。”
“或许我本来就呆头呆脑。”诸星垂下眼睛说。
“好啦,跟队长您握个手。”市民伸出同样光溜溜的胳膊。“感谢您的指导……”
“这话其实应该我说。市民同志才是指导的一方。”对这只手,诸星伸出双手握住。
“您就让我说吧。”市民叹了口气,又露出那种凄凉的表情,望着他说。
“那么,不客气。”诸星只好答应。
“这样就好了。”市民这时候才坐起来,按梶田的指引,在球桌下找到纸巾,擦干净自己的身体。就算是诸星也知道这会要帮点什么,但市民见他那副样子,只是咧嘴笑了笑,没有答应。在诸星看来,这个笑还残留着市民刚来球桌时流露出的那种姑娘家似的羞涩,但它似乎气数已尽,再也不会教他浑身不自在了。为什么呢。太多事情还没经历过,他禁不住要多回头想一想。
“即使再进退两难,再不情不愿,我们也已经做过,在地球上的人看来最为亲密的事情之一吧。”
或许是这样,或许只能是这样。
“抱歉,我走神了。”意识到有人刚刚还在吻自己的嘴唇,诸星眨了眨眼睛,慌忙对吻的主人说。
“所以才说您有点呆头呆脑。”早已穿戴整齐,又在诸星眼里陌生起来的市民也不恼他,又扭过头去,拽住梶田,对着同样的地方吻了一下。
“队长。”梶田总算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什么事?”
“咱俩间接接吻了。”
“你们俩直接接吻我怎么活呀!”市民从球桌上麻利地滑下去,好像终于又来精神了。“对了对了。队长先生,洗手间在学校哪个地方,您知道吗?”
“不会憋坏了吧,让梶田赶紧带你去。”诸星想也没想,“他之前值班的操场西南角旁边就是。”
“队长您……”这回梶田只来得及从嘴里吐出比两个字多一点点的三个字。
“啊。”
在第三位市民走上篮球场的时候,诸星才有点明白,自己刚给前面那位市民打开了什么方便之门。
“应该不是坏事吧?”
他只能这样想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