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昭和49年的一次军民同乐活动(6)

2022-07-27


6.也有这样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送走了食屎哥,后面上来的市民里,十个里有五六个都普通得很,令诸星深感宽慰。不过普通也有普通的坏处,活动结束时要念的那份发言稿里,要论“历历在目”的话,肯定没有他们的份儿。毕竟这场军民同乐活动里,莫名其妙都能玩出内卷。

这是令诸星事后想起又忍俊不禁,又有些感慨的:

诸星送完前一位市民,在球桌上躺着,只记得松木队员在方阵排头报了个双数,然后便听到胶鞋在跑道上拖出趿拉趿拉的声音。虽然知道过一会儿多半还得躺回去,他还是扶着有点发酸的腰直起身来。一路趿拉到球桌前的这位市民头发毛糟糟的,年纪不算大,裤子也不长,高高地露出两截没穿袜子的脚杆。他把自己大半个脑袋严严实实地裹在连帽衫的帽子里,看来是把它当做了唯一的宝贝东西。

“市民您好。”诸星说。

“别来这一套了。”

市民的声音哑得可以,他上次听见有人发出这种声音,还是佐藤扁桃体发炎的时候。

“您反感客套话是吗,可以理解。那么就直接开始吧,请您把……”

“你们大老远跑去杀外星人的故事,我全都听完了。”

市民还是听不下去,把他的话一把打断。

诸星先是一愣,然后笑道:“那很好……”

“听完我就觉得那死了的外星人说的一点没错,你们MAC一个两个的只会嘴硬。”

市民用生怕看台上的佐藤、方阵里的白户和凤源、另一边方阵里的松木和白川,甚至西南角厕所里的梶田听不到的音量大声说。

“嚯。”白户发出冷笑。

“有点意思。”佐藤端着盘子微笑。

“他算老几啊?”凤源一点也不想笑。

“怎么这样……”白川紧紧盯着球桌上的队长。

“他的妈是批发的吗?”松木默不作声地想。

诸星则是不出意外地又听愣住了。只见他又皱眉头又挤眼睛,总算把表情管理合适了,才开口说:

“我想您和帕拉希托伊德星人的看法只是表面一致。”

“谁知道。我不管你那帮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的队员怎么想,”市民刚刚似乎听到了白户发出的冷笑,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故意把头扭向方阵那边,冲他瞪了一眼。“反正这队伍里,就你还算有两下子。”

“我吗?”

本着气氛缓和一点是一点的原则,这会儿是最应该笑的时候,哪怕干巴巴地哈两声都好;但作为一队之长,诸星觉得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

“对啊,还能有谁。”

市民一边拿鼻孔看着人,一边大模大样地解起自己的裤带。他只双手一松,那条裤子便整个掉在两截没穿袜子的脚杆上。

诸星正想提醒他戴了保险套再上球桌来,结果市民脱好了内裤之后一个转身,让诸星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红的人类屁股。到底为什么会红成这样,他至今没有一点头绪。

“快来吧你。”

市民仍然用他最开始那副不可一世的腔调说。

……

……

“哈?那人的屁股?还能为什么,他肯定是先被海扁了一顿,自己心里不爽,找到我们这里来撒野了!”

活动结束后的集体聚餐上,凤源气呼呼地拍着桌子。

“还能为什么,一个人没教养到这种程度,屁股都要替他脸红的。”

松木低着头,边说边调她的鸡尾酒。

“过敏吧。我刚来东京的时候水土不服,也是到处红通通的。”

梶田先吐掉不能吃的炸虾尾巴,才嘟嘟囔囔地说。

“完事了之后那人屁股还红吗?活动里卧龙凤雏太多,细节我记不过来了。”

佐藤本来正拿热毛巾擦着手,一听凤源带的头,赶紧加入到了屁股的话题中。

“没记错的话,还是红。”诸星说。“不过比起之前那种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两瓣屁股变成四瓣屁股的红,已经好多了。”

“笑死,队长您这什么对地球人还为时过早的比喻!”

白户借着酒劲边笑边拍大腿。

“二的平方是四,哪里为时过早啊?”诸星有点不高兴了。

“哎哎,大山教官,您有什么问题,也问问呗。”怕队长拉下脸之后今晚再没玩笑开,凤源赶紧冲着吧台另一边大声说。

“你为什么说他和帕拉希托伊德星人的看法只是表面一致?”

结果大山问出的是这样的问题。

“MAC是不是一支有实力的队伍,在这个问题上,他们的判断标准应该是不同的。”诸星说,“经验使帕拉希托伊德星人认为,我们没能力对其造成生命威胁,所以它才能当着我的面说MAC只会嘴硬。至于那位市民,他的结论并不是建立在与我们正面交手的基础上……”

“所以就是他没事找抽嘛。”凤源说。

“不要这样说。”诸星的语气严厉起来,“言归正传吧。诚然,无论是在喜马拉雅山脉发生的事情,还是活动刚开始发生的事情,对帕拉希托伊德星人乃至我们来说,都是生存和死亡交织在一起的战斗,但站在市民们的角度上看,则未必如此。”

“是表演吗?”

梶田静静地开口问道。

“是的,对市民们来说,这一切都可以是紧张刺激、近在咫尺的一场表演。”

“所以也会有觉得这表演很虚伪的人,您是这个意思吧。”

凤源闷闷不乐地说。

“我说这些并非以恶意揣测他人,”诸星也叹了口气,“我只想说,把我们的战斗当成表演,或者当成任何别的东西,都是难免的事。那位市民只是在离现实还差一点点的地方走偏了,去了一个自认为不属于任何意见的地方,仅此而已。”

“嘛,又或者他觉得那才是现实也说不定。”佐藤已经放下热毛巾,不着调地冲诸星托腮笑道。

“又或者到头来我们都在想方设法各执一词。”

诸星垂下眼睛,又抬起头来。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大山?”

“不太满意。”大山说。“你的答案跟我太像了。”

“哎呀,教官哪教官,您跟队长是朋友吧?朋友和朋友在同一件事上看法一样,这还不值得高兴吗?”

佐藤连忙上来打圆场。

“我没说我不高兴。”大山总算露出了点笑容,“至于为什么不能说满意,既然是朋友,你们诸星队长一定能明白。”

“谢谢。”诸星没头没脑地举起杯子来。

“没有的事,共勉吧。”大山也没头没脑地和他隔空碰杯。

拍大腿那会白户已经喝醉了,现在这场面看得他一愣一愣的:

“我们还能不能回去聊屁股了?”

……

……

这是诸星事后想起仍然一头雾水的:

诸星请教了上一位市民的大名(“怎么?知道我名字之后你要叫那帮没出息的东西来报复我吗?那就放马过来吧!”市民边穿裤子边说。)之后,便听见白户的方阵里传出凤源的大嗓门:

“下一位有请!”

“怎么是你……”

诸星心里虽然这样嘀咕,但也没多计较,坐在球桌边抹了抹脸,等着下一位市民上来。

于是方阵里走出一个穿着飞行员皮夹克,戴大金链子的光头男人。光头个子不高,单眼皮圆鼻头,嘴里有颗烂牙。那件皮夹克虽然版型料子都好,可一穿在他身上,十分的杀气登时折去了五六分。

“市民您好。”诸星坐起来,照例地要与市民握手。

“好,好,”市民和他对付着握了握手,“你转个身给我看看。”

“好的。”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诸星还是照市民说的转过身去。

“嚯,真圆。”

刚转好身的时候,诸星听到市民这么说。

“什么真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暗自纳闷的时候,市民已经一巴掌拍在了那个“真圆”的地方。

“……好吧。”

发现“真圆”的原来是自己的屁股,诸星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结果市民的下句话才是令人招架不住的重量级:

“可以在上面打飞机吗?”

“什么?”

诸星连忙回头一看,这会市民已经脱好裤子,只等他说个好字,那玩意儿就能在他的屁股上笔走龙蛇了。

“行不行嘛。”市民努努嘴唇,又扬扬下巴。

“好吧。”诸星这回是真的没词儿了,“祝您愉快……”

根据诸星事后的不完全统计,这位光头市民从看到他屁股那一刻算起,起码说了不下三十次“真圆”。真有那么圆吗?

“嗯,圆。”

活动结束后的集体聚餐上,大山点点头说。

……

“队长!队长您怎么了队长!说您屁股圆就圆,您倒桌上做什么呢!”

“大山教官,您这时候就别说大实话了嘛!”

“队长您振作点儿,一点也不圆,别听教官的,您振作点儿呀……”

“这是你想要的屁股话题吗?”

松木把刚调好的鸡尾酒递给白户,边笑边问。

白户接过酒杯,毫不客气地先喝一大口:“队长的屁股不要……”

“白户你少说两句吧!!”

凤源和梶田,还有聚餐上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白川,异口同声地向今晚醉得最厉害的家伙叫道。

……

……

还有诸星觉得不说也罢的:

“这里能用吗?”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国中教师的市民指着诸星的胳肢窝问。

深知自己今天还会见识到更多神人的诸星绝望地闭上眼:“请便。”

……

……

还有把诸星都弄得有口难言的:

“这个能用吗?”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谁家孩子他爸的市民从皮包里拿出一条还没拆封的崭新口球来。

“我……”

诸星强迫自己睁着眼睛答市民的话:“您坚持要用这个吗?”

“哦,你好像搞错了,”市民不好意思地笑道,“是问我自己能不能用。”

……

……

“源。”

聚餐结束,凤源载队长回去的路上,诸星在后座突然开口说。

“怎么,您晕车?”凤源在十字路口停下了。

“不是,”诸星重重地叹了口气,“这话我当着他们面说不出来,但现在我想说……”

“您说,您说。”

“……到后面我都有点想念帕拉希托伊德星人了,真的。”

凤源乐了:“不会吧您?”

“跟我换换,你就懂了。”

“您是说换我做队长呢,还是换我躺那桌子上?”

此时绿灯亮了起来,凤源一面说一面松离合,车子慢慢从路口开了出去。

“咦,您怎么不说话了?”

“唉,开你的车吧。”

“我知道了,两件事您都舍不得。”

说着这话的时候,凤源故意不抬头往后视镜看。

“我是舍不得。”诸星抱着胳膊看向车顶,“因为做队长和躺桌子上都不是什么好差事,有意义是不错,但对你来说,没必要。”

“对我来说没必要?我不算MAC的一份子,防卫军的一份子吗?”

要不是路上车子多了起来,凤源真想扭过头去。

“在同为宇宙人的我这里,”后视镜里的诸星看向他的眼睛,“你首先是你自己。”

凤源不说话了。

“老实说,我就做不到。”

离目的地还差一公里不到的时候,他总算迟疑着开了口:

“我就没法这么看待您。”

“未来就说不定了,”后视镜里的诸星居然冲他笑了。“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有那一天吧。”

“嗯,一定会的,一定会。”

直到在目的地停下,两个人都没再交谈,车里只有电台音乐响着。歌是几年以前就传唱甚广的一首,对日语乐坛从来一知半解的诸星都知道,名字叫做《不知战争为何物的孩子们》:


“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就是忍住眼泪轻声歌唱

请记住我们的名字

我们是不知道战争的孩子”

“只要是喜欢微笑的人

我随时都能和他同行

一起穿过美丽夕阳照耀下的小道

请记住我们的名字

我们是不知道战争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