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続く愛情を 千年続く友情を
千年続く安心を 千年続く幸福を
僕らは望んで止まないけれど
そんなもの何処にありましょうか
忘记了什么时候开始,霍青娥总是下雨的时候来梦殿,也不知道是真的挑剔时间,还是单纯的就喜欢下雨时见人。屠自古总觉得梦殿漏雨,有一部分原因就在她身上,因为她不仅喜欢下雨时过来,还喜欢不走大门;有一回屠自古刚堵上一块破木板,她就从补好的地方穿墙进来。今天她倒没有毁坏屠自古的劳动成果,可她看着无数今天变成明天,早就不指望这邪仙能有多规矩了。
“我来看你了。”接着霍青娥就会用亲热又讨嫌的语气对她说。屠自古一听就暗地里直翻白眼;因为说白了,她只是来看那两个活死人的。那两件没有人样、更无仙气的东西,只有霍青娥能与之交谈了。她什么也听不到,霍青娥的跟班估计也差不多,不过真听到了也不稀奇,她不配那才是对的。有时她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活着,活了这么久,还是不够自暴自弃;她的自暴自弃总是无法挑战责任感,而两者之间究竟哪个更使人孤寂,谁的回答她都不想听。霍青娥对着两具棺材说这说那的时候,屠自古就捡起霍青娥带进来的伞,去梦殿外头看淋湿的小跟班;小跟班打一个大喷嚏,她就笑起来,笑完觉得自己又年轻了一点。直到霍青娥倚着梦殿的门开始旁敲侧击地装可怜,她才乐意回头看伞的主人两眼。
“屠自古,我要冷死啦,你忍心冷死我吗?”
这副表情给屠自古见了,总让她想起曾经的自己。那时候的霍青娥放到现在,还能让她真切地依恋一阵子:她天天都来梦殿,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不管是听得懂的话还是听不懂的话,也都乐意朝她说个没完。而现在的她不再带来胭脂香粉,或者甜的咸的汤汤水水,到了被她叫做“端午”的节日,梦殿的门前也有很多很多年不挂那把贴着符纸的艾叶。不变的就是那股比她的怨灵尾巴还看得见摸不着的亲热劲儿。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得找不到机会问“为什么”;她不认识人类,妖怪里也没有熟识霍青娥的,那位蹦蹦跳跳的小跟班,连自己的主子是何许人都时常不记得。而且,她也并不多么贪图那些礼物;至少可以确定,屠自古对霍青娥有一点点讨厌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乎了。
“冷又冷不死你,你的跟班被雨淋透了不也只是打喷嚏。”
“芳香,好可怜呢。”她不但不生气,脸上的表情反而有点如梦初醒。
“可怜她为什么不早点给她披上斗篷啊。”屠自古回头时皱着眉,到了梦殿门口,她便把收好的伞一把塞进霍青娥手心。
“这样说你也有责任。”她用不失亲切的口吻指出屠自古不通人情,笑得却有几分促狭。“那孩子每次来都淋雨。”
“下次吧。”屠自古烦躁地说。
霍青娥忽然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不让她朝梦殿深处走。四目相对没一会,屠自古觉得她的模样在那一刻说得上是认真——然后她轻轻地“啊”了一声,仿佛预见了某种心有灵犀,或者说,就像期待着谁与她在同一个湖面的同一时间,投下差不多大小的一颗石子。
“我带了好东西。”她放下湿答答的伞,还是没有把打着喷嚏的小跟班接进梦殿来。这时候屠自古才注意到她怀里有个包袱。到底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她想了一会,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刚才那样正眼看霍青娥了。像个害眼病的人类,她下意识地凭余光、按颜色判断来者何人;因为自己太孤独,所以即使一视同仁(这个词也因为孤独站不稳脚跟)地爱理不理,也不会搞错什么。更重要的是,讨厌霍青娥让她学会了抛脸色,学会了有话不说,也让她越来越明白,无论是责任感还是自暴自弃占上风,其实都是再也无法面对这不速之客的那一刻开始的自我保护。她没忍住胡思乱想的那会儿,霍青娥把包袱放在小几上,打开了。一股淡淡的甜香绕着屠自古的鼻子直打转。“是桂花汤圆,好东西,你肯定没吃过。”她从不用日本人的食盒,只用瓷碗装,印象里倒也没打翻过。
谁知道呢,屠自古闷闷地想,并没有为霍青娥时隔多年又带了礼物而开心起来。她觉得自己连眼前的事都没印象,更别提刚刚获得身份的那会了。总而言之,即使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她也不想随随便便给霍青娥多少不经大脑的认可。霍青娥在小几前摆弄着,用包袱里的汤匙舀了两个汤圆,转过身来,要喂给她吃。
她后退了一步:“我可不是你永远长不大的小跟班。”
霍青娥哧哧笑了,把汤匙放回碗里。“那孩子,我都是用嘴喂给她的。”
“真可怜。”她本想说“真恶心”,快到嘴边上的时候又咽了回去。
“她很幸福。”霍青娥微微偏过头看着屠自古,眨着眼睛,很认真地说。
屠自古攥紧拳头:“把汤匙给我,我会把空碗洗干净再还给你的。”
“果然,还是无法认同吧。”
“认同什么?我没有想过这种复杂的东西。”
她昂起头,双手抱胸,努力让自己显得更不在乎一点。
“那么为什么不让那孩子进来躲雨呢。”
“她有两条腿,自己会走。反正与我没有关系。”
听完她这样说,霍青娥露出的寂寞的表情就显得很匪夷所思。
“你是这样想的呀。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说这些呢。”
“现在知道了吗?”
“现在才知道,就太晚了。”她说完似乎是叹了口气,拍拍身旁那块空地,示意屠自古坐下来。
“如果还是非要喂我的话……”
“你讨厌我吧。刚刚说的无法认同,说的不是我和那孩子的关系,仅仅是‘我’哦。”
屠自古觉得自己的怨灵尾巴都要连同自己的胃狠狠拧成了一股绳:“你现在才知道,真是太晚了。”
“为什么?”又是这样的问句,就像是从梦殿顶上的破洞漏进来的雨水,不知道会砸到她的衣服里,还是直接砸到不会跳动的心上。
“讨厌你不需要理由。”
“你说谎。”霍青娥的嘴里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笑得很轻松,让她有点不寒而栗;也可能是自己太孤独,不会搞错来人,来人制造出的空气却会被自己读错。
“你学会说谎了,屠自古。如果我以后每天都来找你,你会有一天对我再说些真心话吗?”
屠自古一把拍开霍青娥伸过来,快要摸到她脸上的手。
“为什么你总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她再对霍青娥开口时,语气已然带着几分颤抖的恨意。
“为什么呢。”
那时的霍青娥倒有舍身饲虎般的从容不迫。她看起来再不会跟屠自古闹着玩,可是她越像这样认真,这样从容,屠自古就越不快。
“感到痛苦吗?愤怒吗?无法理解吗?还是说,无法捉摸?”
“你想的太多了。我不想再说了。”
“是我不好。”
“闭嘴。”屠自古开始咬牙切齿。这下她不仅恨霍青娥,还开始对话多的自己恨得要死。
“然后?就当我们不曾像这样交心过,还是说,让我再也不要来这里?”
“那不叫‘交心’,我也没有把你拒之门外的权力。”
“如果可以的话,你会吗?”
“我会。”
“你哭了?”
“我没有哭。”这千真万确,从霍青娥来这里算起,她的眼眶都未曾潮湿。
“如果实在无法忍受我,哭一下也是可以的。”
“好意我心领了。你走吧,真的。”
霍青娥不说话,又把瓷碗递给她。
屠自古本想呛她一句:“就算我一口都不动你又会怎样呢”,可是这样说,比起看起来不像是一点不在乎霍青娥,她的自暴自弃是否被贯彻到底,就会显得更加值得怀疑。所以她叹口气捧起碗,让自己脑袋里想的、嘴巴里装的,只剩下桂花汤圆。桂花汤圆的馅实在是太甜,甜得她的舌头都要开始刺痛了。“你现在到底会不会做饭啊。”她干脆捧起碗喝了一口漂着桂花碎的清汤;而霍青娥认定她此刻不会又骂又打,伸手替她抹了抹嘴。
“可能是那孩子的舌头出问题了吧,”霍青娥说。这时候她笑,倒是能让气氛缓和许多。“毕竟我已经很少吃自己做的东西了。”
“那么说是你骗人了,”屠自古吃完最后一个汤圆,喝掉最后一点汤。“还说什么亲自用嘴巴喂……”
“很少,也不是完全没有呢。”
屠自古果然紧皱起眉头:“味道这么重,也亏你放得进嘴里。你说她可怜可怜,看来是明知故犯啊。”
“各自都有各自的难处嘛。”霍青娥的语气又开始变得亲热又讨嫌。
“你只说对不起,我又怎么会明白。毕竟不是那个人。”
“原谅我了?”
“我不知道。失态又差劲的只是我而已吧。”
“对不起啦,屠自古。”
“算了算了,这话我不想听到你说。”
“那么,真的当做我们什么也没交心过?”
“说了这么多,还是‘你做的东西很难吃’这条信息于你于我比较有利用价值。”
“事到如今你也学会了利用价值这个词呀。真是好样不学学坏样呢。”
“是你教会的。”
“是是,”霍青娥按着额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无论到了哪里,都是躲得开相夫,躲不开教子呢。”
“我没把你当成母亲,也不想把你当成朋友,当然,也不想把你当成恋人,或者当成主人。”屠自古深吸一口气,才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过去的一千年你没让我想通,现在也不清不楚。新的一千年过去的时候,假如你还没有被索命的抓住,我还没有魂飞魄散,希望那时候能有一个答案。”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不是什么皆大欢喜的答案呀。”霍青娥直直地看着梦殿深处的某个地方,笑得有些讥讽。“而且用一千年才能想明白,是不是太悲观了呢。”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再见啦,下次我可要带一点也不甜的东西来这里,到时候你就自求多福吧。”
霍青娥倏地起身,开始收拾包袱。屠自古也站起身,说了声:“切。”
“霍青娥。”
她在霍青娥快要迈出梦殿大门的时候吞了一口唾沫,犹疑不定地叫了一声。上次直呼其名是什么时候?
“开窍了吗?”霍青娥非常给面子,回头直冲她笑。
“什么开窍不开窍,在你眼里其实我很笨吗?”屠自古又不高兴了,“也是,对你来说,谁的脑筋都转不过你。”
“这么叫我名字,是想我了吗?”
“非要说我觉得是在想念包括你在内的很多东西。行了,你走吧。”
“如果实在无法忍受,哭一下,逃跑一次,也是可以的。”
“大人说得是。‘娘娘’说得是。”
娘娘两个字,绕得屠自古的舌头都有点打结。
“真是收获颇丰的一天啊。芳香,我们走啦,跟人道别的时候该说什么?”
小跟班似乎是想抓抓脑袋:“你还会有明天的。”
“你看这孩子多可怜呀。是不是嘛。”霍青娥这样说着,就差用鼻尖去蹭人家冷冰冰的小脸蛋了,“不过说的很对……屠自古还会有明天的。那么我们明天见。”
“现在,开窍了吗?”
屠自古在梦殿角落歇息的时候,霍青娥顶着她的破裙子和烧焦的符纸,若无其事地把簪子插回发髻,新的墙洞在她背后慢慢合拢。在很久以前,她只会拆墙不会修墙,不知道是神子都没看出来的修为不足,还是她故作粗枝大叶地有意为之。屠自古一开始没搭理她,视线还集中在塔顶的激战(塔顶破了个大洞,她的角度能看见梦殿外头一小部分被弹幕照亮的夜空),直到霍青娥开始晃她的肩膀,才不耐烦地朝她看去:“我肩膀刚拔掉三根那个什么针,痛的要死,碰什么地方不好偏要……”“抱歉抱歉,是巫女的针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干什么都像败家子。”“你也别废话,我都听见你在门口求饶了。”“我知道你讨厌物部大人,就算不讨厌,跟她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对吧?反正博丽的巫女总要和在场的每个人战斗的,让你的战斗早点开始,就没有尴尬的时间了。”“这只是你事后诸葛亮吧?”“好吧好吧,事后诸葛亮,不说这些啦……我算了算,好像也有一千年了,你开窍了吗?”“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记得一千年前的什么时候你说,什么什么答案之类的……”“不记得了,你回去缝僵尸吧。”“真,的,不记得了?”“我要是记得,也不会用嘴巴说,跟你讲话真的太吃亏了,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总结到的经验教训。”“那用嘴巴干什么呢?用嘴巴‘做’吗?”霍青娥亲热又讨嫌地笑着。
“用嘴巴‘做’我也比不过您。”屠自古回嘴。
“哎呀,屠自古好冷淡。”本来已经挨着她坐下的霍青娥干脆瘫到了屠自古身上。“不过这一次,稍微慢了半拍的,确实是我呢。”
“以后我们会怎样呢。”屠自古再一次从里面望着梦殿高高的塔顶,而霍青娥已经回到平日优哉游哉的状态,打算边看爱徒大战巫女,边抽上一袋烟了。
“以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这次的看破不说破没有那么让人讨厌啊。”
“今天是你的吉日。无论如何。”霍青娥抽着抽着开始打哈欠。
“霍青娥。”
“又这样叫我名字啦,是在想我吗?”
“是啊。过了这么久,一直在想,从一开始就在。”
梦殿外头的最后一点弹幕焰火成了夜空的溺水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有一千年在眼前消失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