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应该是2018年写下的宝石人文学。
伊尔洛断了一条腿,被扶着送去修,躺在小床板上的时候,忽然问露琪尔:你还把装帕帕拉琪亚的箱子放在这下面吗?露琪尔看了他一眼:最近一直下雨,天气太潮,我怕箱子和里面的棉花长霉,搬到通风的地方了。在哪里?伊尔洛一边坐起来配合露琪尔扑粉一边问。在南边的走廊。
腿接上之后伊尔洛就往那边去了。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箱子已经打开,里面的帕帕拉琪亚和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窟窿就这么敞着,仿佛能接收月光。他的头发在不明不暗的地方呈现出一种粉紫色,从外面看胸膛那边的窟窿,没有扑粉的宝石部分,小小的亮点细细碎碎,仿佛那就是给他们所有宝石带来生机的微生物,仿佛帕帕拉琪亚体内的微生物仍独当一面、孜孜不倦地工作着。伊尔洛靠着柱子坐下来,眼睛也不眨地望着箱子里的帕帕拉琪亚发呆,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传来枭的叫声,还有微微带着水腥味的风不断地刮过越长越高的草叶。
在与他年龄相仿的宝石们还没有被月人夺走、在更年轻的宝石还没有在虚之岬出生时,帕帕拉琪亚躺下,压倒了一大片苇草,用胳膊遮住眼晴,然后对他说:你看我,像不像海上诞生的泡沫。伊尔洛知道他想模仿什么,是那本古怪的画册里,和自己一个发色的“女人”;她有着宝石所没有的高耸浑圆的胸脯。假如她手脚都断掉,或许她的损失还不及丢掉了四肢的宝石,毕竟她可以放弃,她可以死。那时候也有风,正好从他们中间径直穿过,只是太阳很大,脸上感觉是温热的。帕帕拉琪亚睡着了,苇草和摊开的书都在拂动,只是没有被帕帕拉琪亚压着的另一片苇草更像海,而那时的伊尔洛怎么也不觉得帕帕拉琪亚像那海上随波漂流的泡沫。他只是望着帕帕拉琪亚的睡脸,然后忘了时间,一直吹着风。
那一天应该是不可能再回来了,伊尔洛对自己说。最初的一百年,他天天都去看帕帕拉琪亚,天天都问露琪尔什么时候再做一回手术。他一等到箱子打开,就要对着帕帕拉琪亚盯好久,连露琪尔都不明白,怎么就他一个人看见了帕帕拉琪亚的手指或者嘴唇在动。到了第五个一百年,戴亚说,伊尔洛放下帕帕拉琪亚了。露琪尔说,伊尔洛终于也现实起来了。老师则说,伊尔洛稳重了。
伊尔洛自己说,毕竟改变是不会变的。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在帕帕拉琪亚身上领悟到的最重要的事。不能跨过两条一模一样的河流,不能唤回与从前一模一样的泡沫。在那之后又过了很久很久,露琪尔像往常那样把从虚之岬敲下的红色宝石打磨好放进帕帕拉琪亚的窟窿,可当帕帕拉琪亚真的苏醒,却只有法斯看见。伊尔洛只能又一次对着帕帕拉琪亚的脸发呆,发完呆,一通悄悄话也说完了,他深吸一口气:我可以靠着你也睡一会吗?没想到几百年前的幻觉又出现了:这一次,帕帕拉琪亚仿佛在笑。伊尔洛先是微微吃惊,后是害羞地一咧嘴:算了,说笑的。
Fin.